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18章


 
  教授与讲师中都没有华裔,亦无妇女。 
  文思是信口开河吗? 
  她拨电话找林立虹。 
  接线生大抵是新来的,对各色人等阶级弄不清楚,又不够努力,没把名单背熟。 
  “林立虹?你等等。” 
  电话接通,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呵,不是又走了吧,走马灯似换人。 
  “林立虹不是这个分机。” 
  “对不起,我重新再打。” 
  幸亏没有离职。 
  林的声音很快传来:“谁?” 
  “岑诺芹。” 
  “明晚是编者与作者联谊会,你来不来?” 
  “我问你一件事。” 
  “请说。” 
  “文思可是住在外国?” 
  “是,稿件由加国传真过来,我已经说太多。”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太多,总之是你的搭档,一朝卖座,合作无间;万一失去读者,关门大吉,就那么简单。” 
  “她交稿没有?” 
  “一向比你准时,不需人催。” 
  “你可有见过她?” 
  “记得吗?我不是约稿人。” 
  对,信箱始创人是伍思本,一个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的名字。 
  “我没见过她。” 
  “字迹如何?” 
  “小姐,除了你,人人都用电脑打字了。” 
  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没事了吧,我得去开会,还有,晚会上希望见到你。” 
  诺芹把双臂枕在脑后,躺在长沙发上。 
  有什么必要那样神秘,真可笑,虽然说是私人意愿,但完全没有透明度,其人一定非常谨慎多疑。 
  诺芹吁出一口气。 
  她站起来,这样写:“我的真名叫岑诺芹,想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却又犹疑了,对方不说,岑诺芹为什么要先招供? 
  她又倒在沙发上。 
  还是含蓄点好。 
  片刻盹着了,恍惚间像是看到母亲的影子朝一个灰色的空间走去,诺芹伸出手,想抓住母亲衣角,但是影子已经消失。 
  她有强烈悲哀感觉,知道以后都不能见到母亲,胸口似中了一拳,闷得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姐姐的声音。 
  诺芹诧异:“到了,这么快?”   
  寂寞的心俱乐部 四(6)   
  “才半天而已。” 
  “感觉如何?” 
  “真要我的老命。” 
  “什么事?” 
  “处处禁烟,飞机上不能吸,汽车里不准吸,憋死了,只能站在街上过瘾,像流莺。” 
  “用尼古丁黏贴呀。” 
  “皮肤红肿,受不了。” 
  “还有尼古丁糖。” 
  “都不行。” 
  “老姐,索性戒掉,身心健康。” 
  “你先把电话地址抄下。” 
  “是什么地方?” 
  “月租酒店式服务公寓,对着河,风景非常好,涤涤十分喜欢,一会我陪她到楼下游泳。” 
  诺芹骇笑,“你多久没穿泳衣?” 
  “太久了。”有点再世为人般感慨。 
  庭风叹息:“凡事小心。” 
  “再联络。” 
  真巧,信箱里有一封高计梁的信,也附着地址电话。 
  “生活还过得去,获朋友收留,做小食生意,已安顿下来。” 
  诺芹连忙回一张问候卡片。 
  从此天南地北,庭风再也不会同他见面。 
  传真机里有讯息。 
  “早,你好。” 
  诺芹回答:“像你这般有智慧的人,是否全无烦恼?” 
  “你对我估计过高。” 
  “最近、将来,会否返来探亲?” 
  “恐怕不会。” 
  诺芹忽然问:“‘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下一句是什么?” 
  “‘朝如青丝暮成雪’。” 
  “《将进酒》真是世上最佳作品之一。” 
  “我第一次读它是十二岁。” 
  “我五岁,家母从没教过我‘床前明月光’。” 
  “她一定是有趣的人。” 
  “已不在人世。” 
  “对不起。” 
  “你呢,你家世如何?” 
  “乏善可陈。” 
  还是不愿透露端倪。 
  “看到这一期编辑部为我们挑的信件没有?” 
  “又是感情纠纷?” 
  “你有没有想过结束信箱?” 
  诺芹答:“信箱不会结束,即使你我不写,编辑部也会另外物色两个人来当文思与文笔。” 
  “可以那样做吗?” 
  “当然,这两个笔名属宇宙所有。” 
  “他们倒是铁腕政策。” 
  “精明到极点,作者除去有限稿酬,别想得到其他好处。” 
  “你仿佛意兴阑珊。” 
  “你听出来了?” 
  文思没有回答。 
  “我们改天再谈吧。” 
  诺芹不想睡中觉,一睡骨头都酥软,未老先衰。 
  见有空,索性去李中孚办公室,给他一个惊喜也好。 
  她乘车到山上,走进政府机关那刻板、毫无装修的办公室。 
  诺芹还是第一次来。 
  只见办公厅坐满满,黑压压一片人头,说出李中孚名字,有人带她到一角等。 
  一间板隔房房门虚掩,可以看得见李中孚正在讲电话。 
  他没看见她。 
  工作岗位上的他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板着面孔,脸皮有点紫姜色,忽然像老了十年,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显然是他下属,年纪比他大,却得不到他的尊敬。他一味在电话中闲谈,没有挂断的意思,任由那人坐冷板凳。 
  诺芹真没想到这世人颂赞的老实人李中孚,还有这样的一面,不禁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这笔款子不是小数目,你另外找人想办法吧。” 
  终于放下电话,他顺手抄起一份文件,摔到桌子上,铁青着脸同下属说:“你去看仔细!” 
  那人一言不发,取过那叠纸,低着头离开房间。 
  诺芹张大了嘴,哗,这么有官威,简直不是平日她认识的李中孚。 
  两面人最可怕,可是,谁没有两副嘴脸呢?读者要是见过岑诺芹与老板讨价还价的腔调,还会有兴趣看她的爱情小说吗?   
  寂寞的心俱乐部 四(7)   
  不过,诺芹仍然非常吃惊,她小觑了李中孚,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太好。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她。 
  诺芹穿着蛋黄的套装,整个人的亮丽为灰暗的办公室带来一丝金光。他表情立刻变了,似更换面具般迅速,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你怎么来了?” 
  “想给你惊喜。” 
  结果自己得到无限惊奇。 
  “进来坐,地方简陋。” 
  这并非谦虚之词。 
  “你没戴上指环。” 
  诺芹却答非所问:“中孚,‘岂有豪情似旧时’下一句是什么?” 
  不出所料,李中孚一怔:“什么是什么?” 
  诺芹又换了题目:“刚才你同谁通电话?那人似向你借贷。” 
  “呵,你来了已那么久?” 
  “十分钟而已。” 
  “那人是我表姨。” 
  “她手头不便?” 
  李中孚微微一笑:“诺芹,你不必理会他们。” 
  “亲友有困难,不应当帮忙吗?” 
  “诺芹,在过去十年,有许多人吃喝嫖赌,趾高气扬,专门耻笑节俭朴素的亲戚,这种人一头栽倒,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诺芹不出声。 
  “那位太太最夸张的时候三个女佣一名司机,最爱讥笑家母不懂吃鲍鱼,一世住房简陋。” 
  “你怀恨在心?” 
  “不,但是我不会借钱给她。” 
  诺芹不能说李中孚不对,他完全有权运用他的私人财产,况且,夫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相信我,诺芹,我前半生的积蓄,还不够她家半年花费。” 
  李中孚又变回老好人李中孚。 
  “诺芹,你刚才说什么豪情?” 
  “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你下属?” 
  “明年要批他退休了,他还想延期,说幼子只有十六岁,还未上大学。” 
  “你不打算帮他?” 
  “他就是树大有枯枝中的枯枝。” 
  这口气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伍思本、关朝钦,都曾经如此权威。 
  诺芹微微笑。 
  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在手,立刻发挥到尽头,不顾后果,前程尽丧,在所不计。 
  诺芹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还有半小时就可以陪你喝茶。” 
  “不,你工作重要。”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造访直接帮她作出决定。 
  回到家中,先听姐姐电话。 
  “树叶全落尽了,昨日降霜。” 
  “听上去十分浪漫。” 
  “正在物色房子。” 
  “树木太多,需剪草扫叶。”她提醒庭风。 
  “园工可以每星期服务。” 
  “对,你是富户,不需自己动手。” 
  “涤涤已报名上学。” 
  “什么,”诺芹大吃一惊,“不是说度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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