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23章


 
  再聊了几句,他们挂上电话。 
  诺芹读报,看到政府高层调动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显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记者的评语无比推崇,说他是难得的才俊,前途无量,深得上司赏识,还有,他是那一个阶层惟一的独身男子。 
  记者多嘴问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讨好异性。” 
  诺芹微笑。 
  但愿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样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万事顺利,五世其昌。 
  那样,她也光荣,将来,同孙女儿说:“这个大人物,可是祖母以前的男朋友呢。”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0)   
  “发生什么事?” 
  “呵,祖母认为性格不合,与他分手。” 
  哈哈哈哈哈,多神气,一点也不妥协,一点也不虚荣。 
  岑诺芹笑吟吟合上报纸。 
  林立虹来电。 
  “诺芹,编辑部已找到信箱接班人。” 
  这么快?可见谁没有谁不行呢。 
  “她想见一见你,请你指教一下。” 
  诺芹忙不迭推辞:“人家一定聪明伶俐,何用我多嘴。” 
  “不要吝啬。” 
  “我怕出丑,惹人耻笑。” 
  “当帮我一个忙,稍后我们会来看你,请准备茶点。” 
  “这叫做淫威。” 
  “谢谢你。” 
  信箱里有银行存结单,咦,稿费又存进去了,岑诺芹几乎感激流涕,但愿股市日日向上,否则全城人下一顿饭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松出一口气。 
  只有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才会从事文艺工作吧。 
  诺芹赶到附近的茶餐厅,去买刚出炉的菠萝及鸡尾面包。 
  诺芹从来没有在外国看见过这两款面包,只有在唐人街才能找到。 
  蒜茸面包不是不好吃,但总之不及菠萝牛油。 
  她会做大排档丝袜红茶:连茶带壶在炉上猛火滚三分钟,滤去茶渣,加三花淡奶。 
  刚做好,贵客来了。 
  林立虹又饥又渴,一进门便说:“香死了,把灵魂换这顿茶也值得。” 
  “你还有灵魂?别臭美了。” 
  同行的女孩子听见她们这样互损,不禁骇笑。 
  诺芹打量她,只见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刚刚大专毕业初入行,聪明但尚无锋芒,有点矜持,不过却不做作,还算可爱。 
  不过别担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不消三年五载,她说变就变,保不定就装模作样起来。 
  林立虹说:“来,替你介绍,这位是甄文才。” 
  诺芹大奇:“是笔名吗?”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该做这一行。” 
  “废话连篇,快把茶点端出来。”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际,诺芹才发觉,她拎着的名牌手袋有点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视,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货,几可乱真,不知多少已经流入市面,利用女士们的虚荣心而发了一注。 
  没想到连文化界也会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诺芹有点心惊肉跳,她别转了头,不敢再看。 
  “……诺芹,你的意见如何?” 
  “什么?”诺芹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想用另一种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乐部。” 
  “啊。”事不关己,诺芹决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评。 
  “过去一年,编辑部选出来的读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说什么? 
  “信件中许多都有关生理上的需要,都没有交给你们回答。” 
  诺芹抬起眼来。 
  “我们想尝试回答这些问题,尽量以医学心理角度处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说,即是编辑部打算采取黄色路线。 
  错愕之余,岑诺芹作不了声。 
  心中悲哀一丝丝升上来,更加不想说话。 
  林立虹说:“不停求变,才是生存之道,诺芹,你说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愿意赌一把吗? 
  她很谦逊地说:“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诺芹小觑了她的胆色。 
  林立虹说:“由年轻男女来回答这方面的问题,当胜过历来的老油条。” 
  不知怎的,诺芹内心惊惶凄凉,鼻子发酸。 
  只听得林立虹问:“你是怎么了,不赞成这个方向?” 
  诺芹勉强答:“极难写得好。” 
  甄文才轻轻说:“我愿意尝试,竞争激烈,不行险着,没有机会出头。” 
  没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气。 
  这时,甄文才轻笑道:“前辈们多数对这方面诸多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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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芹尚未反应过来,林立虹已经不怀好意地点破:“听见没有,岑诺芹,你已升格为前辈了。” 
  社会风气变迁,前辈二字已无敬意,代表迂腐、过时、脱节。 
  诺芹不出声。 
  幸亏早一步离场,否则,有人侮辱她,她还真得接受。 
  不过,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请喝茶。客人胃内的茶点还没消化,已经肆无忌惮,请客无用,白费精力。 
  多好,一编一作,周瑜黄盖,愿打愿挨。 
  “祝你们合作愉快。” 
  林立虹笑答:“我们一定会。” 
  诺芹送她们到门口。 
  一转背,林立虹便问她的新将:“你看岑诺芹怎么样?” 
  “人随和。” 
  “可是已无冲劲。” 
  “她已到了结婚年龄。” 
  “喂,你三年内可不准嫁人。” 
  岑诺芹没有听到这番话。 
  她急急联络列文思:“他们要把寂寞的心俱乐部改为生理卫生信箱。” 
  文思答:“做得好,也是一项德政。” 
  “怎么可能入目!” 
  “你心存偏见,是因为不甘心吗?” 
  诺芹一怔。 
  “既然走了,已经不干你事,你不如计划来度假。” 
  “有什么好去处?” 
  “乘火车横度加国,到了东岸,搭船南下纽约。” 
  “哗,几乎是一辈子了。” 
  “还有呢,接着,转飞机到英伦,钻隧道过英法海峡去巴黎,你看如何?” 
  诺芹温言问:“不必理会股市上落?” 
  “下来的一定会上去,然后,高位必然摔低。” 
  “你的世界非常智慧澄明。” 
  他哈哈大笑。 
  林立虹及甄文才已经代表岑诺芹作出决定。 
  诺芹深深叹一口气,连漫画小说也一并辞去,一按纽,信件传真过去,结束她与宇宙关系。 
  同时,她把小说原稿交到出版社。 
  负责人轻轻提醒她:“岑小姐,十个月内你还欠五本。” 
  有人追真是好事,追稿同追人一样,到了四五十岁,变了阿姆,至少有编辑殷殷垂询:几时交稿?我们派人来取,不过也得自己争气,写得不好,谁来追催。 
  诺芹忽然开了窍,冯伟尼、杨图明、苏肖容,林长风这一批作者,久无新作,也不是因为欺场欺客,而是因为写得不够好吧?呵,无日不需奋斗。 
  她真想离开这个圈子一会儿,去看看世界,吸口新鲜空气,回来再作打算。 
  这比写黄色小说更需要勇气。 
  她打电话到旅游公司,电话无人接听,才蓦然发觉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诺芹累极而睡。 
  噩梦连连。 
  梦见自己已经四十九岁半,白发丛生,犹自天天撰写专栏,拼命扮后生,装作少不更事,爱情至上模样。忽尔又发觉自己在楼价至高之际买了一层小公寓,价格骤跌,就算脱手,也还欠银行七位数字,损手烂脚,不得不在专栏中装神弄鬼,满天神佛,以稳住地位…… 
  半夜惊醒,一背脊冷汗。 
  所有怨气在那一刹那消失。 
  第二天早上起床,到旅游社买了双程飞机票。 
  职员问:“岑小姐用什么证件?” 
  “本地护照。” 
  职员像是不相信年轻时髦的她会没有西方大国护照。 
  “啊,岑小姐,那你就比较吃亏了。” 
  诺芹微笑:“不会,哪里不欢迎我,我就不去。” 
  顾客至上,职员噤声。 
  反正是去姐姐家,不必提太多行李,带些贴身用品已够。 
  她同庭风说:“我不打算给你意外,下星期六到,请你来接。” 
  “我不熟往飞机场路线,你叫计程车吧。” 
  “什么?”有点失望。 
  “是,好妹妹,你快进入自助国境,入乡随俗。” 
  假使叫李中孚同行,什么都可以交给他做,不过,还是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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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票双程还是单程?” 
  “双程。” 
  “呵,还打算回去。” 
  “人人都走,那可怎么办。” 
  庭风不语,过一会儿她改变话题,“到了飞机场先给我一个电话。” 
  “那我得先去找换零钱。” 
  “难不倒你这个鬼灵精。” 
  “唉,人们高估了我的聪明,低估了我的勤力。” 
  谁知庭风说:“得些好意需回头,社会对你有期望,有评语,已经够幸运,谁又会对我有任何兴趣,一辈子默默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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