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24章


 
  诺芹连忙补票:“名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来投靠你老人家。” 
  庭风总算笑了。 
  唏,诺芹想:女人越老越难侍候,若身边没有老伴、子女、亲人,就把意气拿到社会叫陌生人分享,真吃不消。 
  自小就有点名气的岑诺芹,从来只认为出名除了比久写不出名略佳之外,没其他好处。 
  并且名气也要小心维护,切不可利用一点点名气横行,对于旁人那么爱出名,她深感奇怪。 
  她对列文思说:“下周我来探访姐姐,希望可以与你见面。” 
  答案来了:“深切期待,请第一时间与我接触。” 
  诺芹也有点紧张。 
  可是她也不能一走了之,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 
  林立虹对她说:“收到你的辞职信。” 
  “不便之处,敬请原谅。” 
  “没有什么不方便,不久可找人补上。” 
  诺芹附和地说:“真是,谁写都一样。” 
  “不是我说你,要回来就难了。” 
  “是是是。”一味唯唯喏喏,她都想清楚了。 
  “祝你前途似锦。” 
  “我也那样希望。” 
  连岑诺芹自己都觉得笨,既不是结婚,又不是另有高就,好端端辞去手头所有工作,跑去旅行干什么。 
  她自嘲:都是因为还年轻呀,不懂得珍惜,好高骛远,总觉得前面还有更好的在等着她。 
  趁锁上门,还可以天南地北那样乱走,就要把握好时光了。 
  出门之前,诺芹把公寓收拾干净,垃圾倒掉,同出版社交待过,留下庭风的电话号码,然后她拎起背包就走了。 
  感觉同十年前出去留学差不多,那时真是青春年少,大把本钱。 
  不知不觉,浪掷了宝贵光阴,现在的岑诺芹要吝啬点才行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豪爽,时间真需留为己用。第二个十年再一过,只剩下黄昏啦。 
  她打一个寒噤,在飞机上要一条毯子,紧紧裹住,预备睡觉。 
  不知怎的,那班飞机上没有孩子、婴儿,不觉得吵。中年人低声交换意见,话题全与数字有关。 
  后边坐着一个奔丧回来的中年太太,与丈夫闲话家常。 
  “已八十多岁,不用太伤心。” 
  “不知怎的,明知人生终局一定如此,等事情真的发生,仍然像头上被大铁锤重击一下,头脑开花。” 
  诺芹想,这位太太形容得真好。 
  “理智上知道母亲已不在世,可是,心理上却无法接受。” 
  “过三五年吧,那时,你会渐渐明白,老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诺芹心里说,是吗,为什么我到现在仍然不接受事实? 
  去卫生间的时候,发觉有乘客在读她的小说。 
  她想说:嗨,我是该书作者。不过已经太累,不想开口,回到座位,很快睡着。 
  航程比想像中近。 
  没有人送,也没有人接,出了海关,她用零钱打公共电话。 
  “姐,到了。” 
  庭风松口气:“我与涤涤正心急呢。” 
  “出租车需走多久?” 
  “四十分钟,车费在四十五元左右。” 
  “稍后见。” 
  她又找列文思。 
  清晨,他不在家。 
  诺芹留言:“已抵温哥华,不过需要休息,睡醒再同你联络。”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3)   
  她叫了一部车子,照地址驶去。空气寒洌清新,诺芹连连深呼吸。 
  姐姐与外甥女站在门口欢迎她。 
  庭风十分激动,与妹妹紧紧拥抱。涤涤一直跳跃,身型高大不少,也开朗许多。 
  “总算来探访孤儿寡妇。” 
  诺芹不陪姐姐自怜:“屋子背山面海,环境太理想了。” 
  涤涤带阿姨参观:“一共三层,五个睡房,四间浴室,地库住工人。” 
  室内泳池通往后花园,像好莱坞电影中布景。 
  诺芹微笑,真是好归宿。 
  “你看,在这里写作多理想。” 
  “写作只受才思影响。” 
  “你住下来,四处联络,也可以介绍人给我。” 
  “哗,叫我做聂小倩,你自己做姥姥。” 
  梳洗后,又陪涤涤参观小学校。 
  “呵,才五分钟车程,怎么会有如此德政。” 
  回来之后吃了碗面,忽然眼困,诺芹倒了下来。 
  从前,说累得快死了,还可以顶三日三夜,现在,嘴里说不倦不倦,神智却立刻昏迷。 
  真不甘心,又觉不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在客房里也听见电话铃响,只是挣扎起不来。 
  “是,诺芹刚刚到,在睡午觉呢。列先生,可需要叫醒她?稍后再打来?也好。” 
  诺芹在梦中见到列文思。 
  高大,好笑容,十分亲切。 
  他问她:“你这次来有什么目的?” 
  “找写作题材。” 
  “你不会失望,每一个华侨都有一个精采故事。” 
  “还有,见一见你。” 
  “对我的期望,请勿过高。” 
  诺芹的心一沉:“为什么?” 
  “小大学里一个穷教授,同李中孚身分、地位是差远了。” 
  诺芹愕然:“你怎么知道有李中孚这个人?” 
  “唉,谁不晓得。” 
  诺芹怪叫起来。 
  涤涤推醒她:“阿姨,阿姨,你做噩梦了。” 
  诺芹紧紧搂住涤涤,“我没事。” 
  起来洗把脸,发觉天色已暗。 
  屋里统共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小孩,难怪庭风抱怨。 
  诺芹陪涤涤做功课,发觉本子上的名字是岑涤。 
  她走到一角,悄悄问庭风,“改了姓?” 
  庭风牵牵嘴:“我生我养我教,跟我姓也很应该。” 
  诺芹抬起头来:“孩子可会觉得这是人生中不可弥补的损失?” 
  不料庭风生气了:“是又怎么样?我生命中也有无限苦楚,说不尽的委屈,这世上有完全的人生吗?没有,我已尽量做得最好,不由你来挑剔。” 
  “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写作人只会纸上谈兵,忽尔恋爱,忽尔绝症,一下子又分手,不然就团圆,你懂什么叫生活?凭想像满纸胡言,” 
  “哗,乘长途飞机来挨骂。”诺芹大为不忿。 
  庭风住了嘴。 
  “好了好了,我像住在尼姑庵里幻想街外花花世界,好了没有?” 
  “差不多。” 
  “岑涤,这名字也很特别。” 
  “一位沪籍家长笑说:涤涤要是开餐厅,可沿用从前著名的上海咖啡店第第斯一名。” 
  “呀,DD’S。” 
  庭风说:“我正想开一间茶室。” 
  “你不如守着老本安全点。” 
  “对,有一名列先生找你。” 
  诺芹点点头。 
  “他是谁?” 
  “维大一位教书先生。” 
  “咦,希罕,新发现,怎样认识?” 
  “是互联网络上的笔友。” 
  “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 
  诺芹微笑:“是,复古了。” 
  “你们见过面没有?”庭风似听到千古奇事。 
  诺芹答:“快了。” 
  “他长相如何你还不知道?呵,我明白了,又流行盲婚啦,倒也好,先婚后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4)   
  诺芹笑嘻嘻:“你讲完了?我还有事做。” 
  电话铃响,是列文思找人。 
  “醒来了?” 
  “是,每次熟睡,都觉得寿终正寝实在是福气。” 
  “你的联想力一向丰富。” 
  “是,”诺芹自嘲,“可惜缺乏组织能力,不能将这些片段连接起来,成为完整故事。” 
  “趁度假心静,好好构思。” 
  拉扯已毕,二人沉默一会儿。 
  诺芹先这样说:“两个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将要见面。” 
  “希望你不会失望。” 
  “你也是。”诺芹甚为谦逊。 
  “听说你样貌清丽。” 
  诺芹咕咕笑:“有限,真正的美女不会从事写作。” 
  “气质一定很好。” 
  “多年争取稿酬,已焦头烂额,庸俗不堪。” 
  言下之意,乃一无是处,请他多多包涵,届时切勿失望。 
  列文思问:“在什么地方见面?” 
  诺芹建议:“到府上可好?” 
  “欢迎。” 
  “明日上午十时,我准时拜访。” 
  “到我家来早餐:柚子汁、鸡蛋烟肉、洋葱牛肝、奶油窝夫。” 
  “迫不及待。” 
  第二天,一早起来送涤涤上课,回来把整箱行李取出研究穿什么服饰。 
  庭风在一边调侃:“大日子,笔友见面。” 
  “我不够衣服。” 
  “你不是自诩最懂穿衣之道吗?简约即美。” 
  诺芹颓然,打开姐姐衣柜找衣裳,绫罗绸缎堆了一床一地,就是挑不出来。 
  庭风警告:“时间到了,岑家女儿不迟到。” 
  诺芹只得匆匆套上灰色开丝米毛衣长裤,配长大衣。 
  “像学生。”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替你叫车。” 
  “我有国际驾驶执照。” 
  “可是你没有保险,我不会借车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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