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醉流景

第96章


只有螭梵,他总是说我变了,却又道不出所以然来。
我表面上不以为然,心中却明白,自始至终,他是唯一无愧于知己两字的人。
婉儿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玩闹了一阵,伏在我膝头犯起了春困。
我爱怜的抱起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上,仔细掖好每一处被角。
深深凝望着那张甜美的睡颜,总觉得她还是可以蜷在我怀中打滚撒娇的婴孩。
我在她的生命中缺席了整整七年,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许是那份血浓于水的天性使然,七年后的再见至今,她对我,没有半分疏远与隔阂。
螭梵从来没在她面前唤过我的名字,我让她叫我姑姑,她却叫我落落,问她原因,她只说她喜欢这个字。
那是个精灵般的孩子,冰雪聪明。我无意纠缠她的称呼,只感激命运能将她留在我身边,尽管能宠她的时间并不多,我仍想竭尽所能的弥补对她的亏欠。
指尖不自觉的抚过孩子长卷的睫毛,挺秀的鼻梁,薄而小巧的唇……我情不自禁的微笑,不久的将来又是一代倾城色。她是我生命的延续,她能带走我所有的缺憾。若干年后,会有一个男子甘愿为她倾注全部的爱恋,她会一直幸福下去。那个时候,不管我在哪里,都一样能感觉到,不是吗?
我轻手轻脚的起身出门,路过妆台时无意朝里瞥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美丽与绝色的区别,原是如此。
花开初绽的美,花落迟暮的美。唯有怒放时,堪称绝色。
最先苍老的是心,由里而外的过程就像慢慢溺水而亡。
脆弱,却又不想让人发现。
拉上镜子前的幕帘,回过头,螭梵倚在门边看着我,若有所思。
“你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看到灰尘有点多了。”
“梨落……”
“我警告你,你再多说一句我一定打你,绝对打脸!”
“我说完你再打,左右随你。”螭梵不躲不闪的站在那里。
“那我先说。小梵,你不要老觉得对不起我。现在这样,对谁都好。灵界需要主神,而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蝶依为婉儿香消玉殒,亲恩再生,婉儿敬她为母也是应当。至于婉儿对我的称呼,拜你所赐,她学会的第一个字就不是娘,唤我的第一声也不是娘,我还计较个什么。事实上,谁都看得出来她粘的人依然是我。你耿耿于怀的无非就是这些,对了,还有我的模样和寿命。我已经接受并且正在努力习惯,老被人看成十七八岁也没多大意思,相比从前,我更懂得珍惜一些东西,比如现在能和你这样说话,比如我还庆幸只过去了十年,我没有一觉醒来就变成云渠长老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就算是那样,你和婉儿也不会嫌弃我。我的每一天或许相当于你的每一年,却因此而比你过得充实。所以,我会笑着走完这段路。”
一口气说完,云淡风清。
正如他言,强求不来的,不如退后一步,海阔天空下,才能寻得该有的幸福。
等到明白的时候,我的幸福已与他无关。
番外 浮生一梦
凉夜,于宿醉中醒转,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
朦胧中仍见佳人如玉,浅笑盈盈。
不敢睁眼,近日里,她连走进我梦里的次数都少了。
醉生梦死的十年,一晃而过。
只有眼下这般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攥紧手中的同心结,我带着满足的笑意翻身。
落儿,不要离开我……
接踵而至的却是汹涌如潮的梦魇,清晰如昨的场景一千一万遍的上演,殊途同归。我站在一处,冷冷的旁观自己。
硝烟,嘶吼,血腥味弥漫。
黑发与白纱在空中碧浪般翻卷,她微闭着眼,银光从脚下泛起,飞沙扬砾。轻云叠雪衣,她神态自若,她美如谪仙,却再也不是那朵巧笑嫣然的解语花。
那时的她说,她想要的只是我。
真的只是我吗?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六城之战,我每次都去了。狼烟滚滚,烽火燎原。她的美、她的傲、她绝艳的笑,都生了根似的无法从眼中拔除。几次三番提醒自己她的欺骗与背叛,却仍然只想将她抓过来狠狠吻住。
于是,神族节节败退,我不战而逃。
我没有回流景宫。
失魂落魄的游荡在外,想起她曾满头大汗的寻找我,她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我夜夜在她的营帐外,听她和另一个男人欢声笑语。
她和他的确很般配,千军万马前的一个眼神一抹笑,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我远远的看着。然后,默默走开。
开始想念她在我身边的日子,虚伪也好,谎言也罢,只要她对我一个人笑。
有时候,她会独自早早睡下。我就守在她的床边,和以前很多个夜晚一样,一次次拉起被她踢开的被子。
也许白天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唇边间或浅浅的笑,盛开如花尖的露珠。
是美梦吗?你的梦中有没有我?
萧瑟的蝶儿舞尽灿烂,而她的眉间滑落无尽的悲伤。
抚向她脸庞的手停在半空,我狼狈的逃离。
我不是青涩的少年,再这样下去,定将万劫不复。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我漠然注视着黑压压涌入的军队。
他们带着嗜杀的兴奋,勇猛前行,匆匆奔向葬身之地。
身为战士,必定听过暗黑军团的传说。军团成员在三界未分之前诞生于混沌的虚无,拥有颠覆乾坤的终极力量。但他们没有自己的灵魂,只能寄身在别人的躯壳里,随时可以化作玉石俱焚的武器。
这是个有头无尾的传说。因为他们最终选择了主人,选择了神族。他们的躯壳换过无数,三十六位元老一代代更替。
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结局终将由我来掌控,包括你。
拉弓搭箭,对准她的左肩,莫名的颤抖由指尖传遍全身。
不,我绝不能失手。如果等到暗黑军团上阵,她或许不会有疼痛,因为在任何感觉出现之前,她会和他们一起彻底消失。
我宁愿她活着恨我。
三界若注定天命归一,唯一的主人,只能是我。
我屏住呼吸,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她转头的一瞬间,箭离弦。
她身侧同样正在张望的男子惊觉的回头,极快的身手,一掌推开她。
晚了一步的,是他,还是我?
电光石火的错乱,箭矢没入她的身体,深深的,贯穿。
我看见她在微笑。
艳丽的大红色,一寸寸染遍她的全身,如陌上花开,如初嫁新妆,却似要在眨眼间凋零幻灭。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狠狠撕裂开来。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却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跌坐回去。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梨落,我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四处嗡鸣一片,谁在说话,怎么会是我的声音?
握着箭弓的手渐渐收紧。“砰”的一声,弦断,血从指缝中流出,聚拢涣散的心神。
按捺着立刻上前替她查看伤势的冲动,我正要发号施令,冰煜狂奔而至。
他竟抱着一名婴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孩子涕泪糊了满脸,在襁褓中不安的扭动。
我不解的皱眉,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
身后的暗黑军团已脱离躯体,整齐待命。
一只小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再次怔住。
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端,正是我常常从她身上闻到的味道,清雅雪香混着甜甜奶香。冰煜怀中的小人儿蹬足挣扎,哭得嗓子暗哑,呜咽着朝我伸出手。我迟疑片刻,本能的抱过她,她抬起头,雾蒙蒙的泪眼与我相对。
澄净的紫色。
我的意识霎时空白,呆呆的看着她。
她停了不多时,吸吸鼻子,爆发出新一轮的大哭,间杂着含糊不清的低唤。她唤着她的名字,梨落。
冰煜总算缓过气来:“哥,天都已破,守城主将在碧瑶树下拼死护着这个孩子,她叫婉儿,她有神族的血统,她的眼睛……”
孩子侧着身子,徒劳的挥舞着双臂,哀哀的哭喊,娘……
冰煜的话音中断,他猛地转过头,身形一震。
我忽然希望我看到的都是幻觉,可我手上温软的一团又是什么?
“梨落才是你爱过千年的人,你忘掉的不是霓裳,是我!”
她临走前的那句话如平地轰雷般的在我耳边炸响。
我茫然的拍哄着臂弯里的孩子,她伏在我肩头,哭叫得似乎更尖利了些。
我马上意识到了原因,转身面对幢幢鬼影:“你们可以离开了。”
慑人的沉默。
三十六具骷髅,黑洞洞的眼眶瞪视着我。
使命未尽的结果是什么,谁也无法提前知晓。
而我现在已陷入魔怔,除了她,什么都不想要。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手中权杖发出炫目的金光。
没有底牌的对峙,我毕竟为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黑雾散开,玄铁盔甲沉重的敲打着地面,骨节甩动的劈啪声和着森森寒气逐渐远去。
孩子的哭声渐缓,她没了力气,小小的身子剧烈的抽噎。
我不知所措的轻抚她的背,突然间,分外心疼。
我喃喃自语:“你叫婉儿是吗?”
孩子睁大眼看我,那神态,与她如出一辙的娇憨。
她扬起脸微笑:“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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