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第六卷 第七十五章 困龙出海


“呼……呼……”
    是梦吗?
    赫然间我从黑暗中惊醒,额头一片冰凉,伸手去抹却没有丁点汗水。
    缓缓的我坐了起来,张眼四望,入目依旧是一片漆黑,那梦中所见到的光亮却是那般真实,突然之间荡起的涟漪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了啊!摸着地上刻下的纹路,我叹了口气。怎么会突然做梦?难道是在告诉我什么?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梦……我一直有做过吗?
    摸着自己的下巴,那里的胡须已经老长,伸直手臂还摸不到头;摸着自己的头发,这三千烦恼丝也是根根丝长,如影随形。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不是梦,这两百多年的囚居生活不是梦!
    可这不是梦又是什么?每到一天醒来的时候我都会这样问自己。在这找不着方圆,看不见日月,就连信步走上一天一月一年十年……也走不到尽头的地方!
    人,真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绝望。
    缓缓的站了起来,我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行走着。那梦依旧盘旋在我脑海里,那么清晰,那么明白,仿佛根本不是在梦中而是现实发生的事情一样。梦中的我就象现在一样,浑浑噩噩,东游西荡,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到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着什么。
    青山下,斜阳如雾,妺喜泪眼婆娑从马背上被我搂下的一幕我能梦到……
    三尺青锋,生父狠心一刺,妲己如遭雷击痛不欲生的一幕我能梦到……
    烛影摇红,素衣如许,褒姒怯懦而讨好的坦呈一幕我能梦到……
    浣纱溪中,碧水映红,素素飞身而奔,纵体入怀的一幕我能梦到……
    ……
    项羽与虞薇的生死相依,横刀向颈;赵云白衣洗练,立马横枪,满目迷茫;王羲之醉酒当歌,挥毫泼墨;李白仗剑行酒,不掩张狂;利斧之下,岳飞不改颜色,慷慨悲歌;碧波之上,船室之间,那幅没有完成的航海巨画;雪绒似花,落下、铺陈,再落下、铺陈,后渐渐隐去的面容……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是的,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发生的一切,经历过的岁岁月月又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
    在这黑暗中囚居,若没有这些点点滴滴让我一丝一丝回味咀嚼,没有与之悲而悲,与之喜而喜……那结果我怎么也不敢想象。
    摸着我这些年镂刻下来的诗文,短句,壁画,我一声声叹息着。
    这个梦到底在告诉我什么?是我遗忘了什么事吗?
    那梦中的白色光晕……没有言语,没有画面……没有我熟悉的人或事,它迎着我而来,温暖湿润,就象是心的悸动,轻轻的流动着,似团似雾的变幻着。
    “爷,你醒了吗?”妺喜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把沉思中的我惊醒过来。
    “嗯,醒来一会了。”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昨天做了个梦,正奇怪着。”
    妺喜轻声笑了,道:“爷是不是又梦到跟谁下棋了?”稍微停了停,并没有听到我说话,她又道:“爷,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太阳刚刚打东边升起来,远远的还看得到另一边的树上小鸟在飞,它们的叫声也清脆得很,就象是轻轻拨动着‘夜留香’……”
    听着妺喜的描叙,我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每当天方发白的时候,妺喜都会向我描述她所见到的景色,听到的声音,会不厌其烦的述说着采萍带来的消息。等她稍微一停顿,我柔声道:“妺喜,缓着点,你嗓子都哑了,没有要采萍多带点水上来吗?”
    “没有,”隔了一会才听到妺喜的话传来,“我的话隔着山壁传过去,难免会让爷觉得瓮瓮的。我的嗓子好着呢,连续说上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傻丫头……我的眼角轻微的湿润起来,在陪着我的两百多年里,因为担心我困在山洞里面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妺喜就一直在说着话,大道理不懂便不停的说平常话给我解闷,而她的嗓音也就没好过。她总是这样解释着,也唯独这件事一点劝都不听我的。我眨了眨眼,似乎这样才能避免眼泪流下来,眼眶润了开,我缓缓道:“妺喜,今天好象是爷出来的日子吧?”
    “是啊,爷也记起来了吗?”妺喜带着欣喜,欢快的说道,“我仔细算着日子,可盼到这一天了。嘻嘻,我还以为爷不记得了,还准备等会给爷一个惊喜的!”
    我轻轻的苦笑着,揉了揉眼角,想要叹的一口气在喉咙里打个转又吞了回去。“是啊,我也以为我会不记得,可当我每次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除了扳着手指数日子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听到我这么说,妺喜沉默着,半晌后才幽幽道:“幸好这段日子已经成了过去。”说着,她语带轻松,再次欢快的说道:“爷出来后再也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现在生活过得可好了,爷你不知道,采萍每天上来后都会向我说起二妹她们传来的消息,说得让人羡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似乎能从这句话里看到妺喜向往的神态,我轻轻扬着笑容:“是啊,这些年可真苦了你了。……”
    我话没说完妺喜便连声打断,道:“是我的爷啊!我不陪着的话又能干什么?文姬、二妹她们虽然人不在这里,可她们在外面做的事情也是为爷出来做准备的。”
    “我知道。”我笑着,“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怪文姬她们没有在这里陪我。自己不舒服就罢了,干么要惹得全家人都陪着我不高兴?那也太不象男人了。”
    接着妺喜便开始说起文姬她们几个在外面的情况。一是妲己褒姒从原来的老字号各自办了一个公司,一个专心在医疗保健和女性化妆品上面;一个则在时尚服装上面。这两家企业都办得红红火火大出家里所有人的意外。文姬则常留在了欧洲,一是欧洲有大片早期购买下来的庄园土地,二是很多几千年来收集的书籍字画等各方面的古董都存放在那里。
    “爷,你怎么了?在听吗?”或许是知道我就要出来的缘故,妺喜有些兴奋的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却发觉一壁之隔的我没有了丁点声息,忙停下话急声问道。
    我缓缓闭上眼,将自己有些浮躁的心沉了下去,长长舒了口气:“没什么,只是在安心听你讲话而已。你们都是聪明的女孩子,做的这些都非常好。妺喜要是你不在这里陪我,应该也做出一片自己的事业了。”
    “爷这话可说得奇怪了。”妺喜笑了笑,又敛住了,“女人有那么大事业干什么?就算二妹三妹她们做的也是为爷,而且她们现在做得这两行可都是当年爷你跟我闲聊时说的话,只不过是由我传出去,要不她们可不愿意做那些没意思的事情。”
    那些没意思的事情?我哑然失笑,虽然明知妺喜看不见,但仍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道:“或许最开始是这层意思,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从工作中找到了乐趣,想法便会不一样了。”
    对于我说的这话妺喜想不出要如何理解,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事,一时话题沉默了下来。暗叹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隔了一会我笑了,摇了摇头道:“妺喜,等爷出去后你可要好好休息了。”
    “嗯。”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应承,但我似乎能从妺喜的这个字里看到她脸上满洋溢的欢喜与柔情,一个不经意的关怀便能让她满足至斯。
    刹时我的心情也愉悦起来,仿佛这两百多年幽居而一直压抑的烦闷也在这一刻消失得不见。我伸了个懒腰,环首四周,虽然不能清晰的看见,但我依稀能读出我留下的所有。稍微顿着身形,在心里默念着,竟发觉自己有了一丝不舍。
    “妺喜,今天采萍怎么还没上来给你送饭?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嘲笑了自己突然而起的感伤,我扬了扬眉道。
    “日头才刚刚起来,采萍应该在路上了。爷不用担心,我还不觉着饿的。”妺喜声音稍微远了点,想必是听我这么一问便到前面朝下看了看,随后又柔声安抚道。
    “怎么我老觉得平时采萍来得都挺早的,就今天感觉晚多了。”鼓了鼓嘴,我嘟囔着。
    妺喜轻声笑了起来:“那是今天爷要从这里出来了,听爷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今天是好象过得慢了些样。”
    我一愣,随后放声笑了起来,目光游移下,我仿佛看到在洞的后方有一丝光亮透了过来。我心中微微一动,缓缓转过身,凝视良久后一步步朝那走去,嘴里不敢确定的说道:“妺喜,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好象看到什么了。”
    “啊?”妺喜的声音带着惊讶,“爷,你看到什么了?要小心啊,这洞也不知道存在多久了……”
    她的话还在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可后面的我却听不见了,不仅是因为越朝那边走就越离妺喜远了点,更是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似乎可以认为是光亮的地方。
    这光亮是……代表我出去的路吗?
    我的心在这一刻紧张的颤抖起来,连带着我的嘴唇也轻微的抖动着。洞内的路已经走得非常熟悉可我迈出的步子却缓慢而又凝重,仿佛再前一步便是深渊。
    一直想着的事就在眼前吗?
    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扪心自问,我想的,我念的,我呐喊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事到临头为何又退缩起来?原以为自己会是那勘破世情的人,可人只要心中还存在那一丝渴求,那一丝冀望,又怎么能做得到?兴许在历经万千岁月沧桑之后,人的容颜及外在会迥然变化,性格也会与之前有明显的差别,可那内在里深刻在骨子里的一丝一点神髓却永远是不会变的。当你仰望星空,那如宝石闪耀的光芒映射在眼底,你就会发现,一如恒星千万年来所留下的惟有不变而已。
    是深渊还是希望,前一步就能得到答案!
    深深吐一口气,我的手紧握成拳,终于,我迈出了那一步。
    是光晕,浅浅流转着。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摒住了呼吸。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那光晕原本还只是碗大小,随着旋转一点一点长大,先前透着的一点青色也渐渐消褪不见,浑圆的晕体呈现出乳白。
    当光晕长到与我同样大小便停止下来,只留下表面一层光缓缓的流转着。看着面前的一切,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情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我发愣的一刻,那光晕突然又起了变化。就仿佛知道我的心意一般,原本密不透风的乳白色晕体从中间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可以看到光晕另一边的景象。
    那是一片绿色……是春天的颜色……也是万物新生的颜色!
    郁郁葱葱的绿色中可以看到偶尔露出的方尖屋顶。随着景象下移,是一片蔚人的草坪,放眼看去没有边际。
    这是多么久违的一幕啊!我的心再次颤抖起来,手下意识的朝前伸去,想是要抚摸一般。可当手指触碰到光晕的时候,那景象却是一晃,如打破的水面,荡起一片涟漪。
    “不!”我心头一惊,极怕它就从此消失了一般。这叫声还在回荡,凭空的却传来一阵轰隆声,由远及近,由小成大,震得我一顿。
    我仰头四顾,仿佛这样便能找出声音的来源。可这只是希望而已。随着声音的临近,那光晕变得淡薄起来,整个洞也缓缓的晃动着,让我不得不伸手扶住洞壁以保持平衡。
    不能再犹豫了,光晕后面是什么也不能详究了!我看了看光晕,又朝后看了看,妺喜……我咬了咬牙,看情形已经来不及再走回去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事了,或许通过这个光晕我就站在妺喜面前,不是吗?
    闭上眼,我再不考虑其他,凭着最后一眼,我纵身朝光晕冲去。
    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吗?当我整个人一接触到光晕,那光晕便生出一股吸力,牢牢的将我粘住,而之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在耳边彻底清净。洞剧烈的震动着,没有落下的石块,没有扬起的硝尘,光晕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在洞壁发出最后一声巨响的时候,原本只将我吸附在表面的光晕一瞬间将我整个的吞没,随后光晕掠过一道耀眼的光又猛地消黯下去。
    这不知名的困着我两百多年的洞再次回复了沉寂的黑暗,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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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听到第一声响的时候,妺喜惊得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四下里仔细打量着,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皱着眉她朝外间看了看,直上山顶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随后又返回,稍微等了等,可那响声却仍在继续,听不出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心中的担忧猛然增大起来,禁不住开声叫道:“爷,你在吗?爷,爷!”
    没有回应,妺喜的心提了起来,站在外间不停的来回走着,一双手握成了拳又张开。每一次响声她都会随着顿一下呼吸,看着面前黝黑的洞壁也越来越不安。
    “爷,你快回答啊,爷!”妺喜一掌击在洞壁,震起碎石纷飞,她的话里都带上了哭音,可里面仍是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当觉得响声就在头顶的时候,整个山都震动起来,不提防下妺喜一个站立不稳,被抛坐在地上,她丝毫顾不到自己受伤与否,立刻又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到洞壁前奋力击掌,看那神态不把这洞壁击穿誓不罢休一样。
    这经过家中所有人数十年努力都挖不穿击不烂的洞又怎么会让她在这一刻给通透了?
    泪水缓缓的从妺喜眼里流出,她唇角细微的颤动着,不住的念着,任由击飞的碎石将她一身衣裳割得破碎,任由自己的手掌用力过度和实打实的与利石锋尖接触而破裂流出的鲜血。
    整个山再次猛烈的震动起来,在这一刻妺喜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由着自己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狠狠的撞到洞壁上。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凄苦,号啕大哭起来。
    如烈雷般的响声此时做了最后一响,剧烈而又轰然,刹时间妺喜的神色一片苍白,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
    “为什么,为什么?爷,就在你出来的时候整个山会……”她的话噶然而止,因为在她面前,那一堵任他们如何用也尽心力,永远也打不开的洞壁此刻竟有了一丝模糊。
    是泪水模糊了眼睛的缘故吗?妺喜微张着嘴,她抬起双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血迹斑斑,想了想,她放下手低头看了看,扯下身上衣裳的碎布,使力擦了擦眼。
    并不是眼睛花了,眼前的洞壁确实是模糊起来,一个呈圆形的模糊。原本尖石密布的墙壁已经看不见,从这里看去,模糊深处黑
    不见底,透着一股谁也说不出的味道。
    妺喜站了起来,走到其面前两步才停下来,再次仔细看了看。这是通到洞内的路吗?妺喜有一丝怀疑,可她没有过多的想,也没有丝毫犹豫,微微一合眼又睁开,心中念着:爷,你的妺喜就要见到你了!
    一步跨出,妺喜的身影被黑暗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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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道峻岭,几呈九十度如直插天际的利剑。山的一面郁郁葱葱,百花齐舞生机盎然,微风拂过万物都似要欢唱起来;而山的另一面则是乱石嶙峋,境态凄凉满目荒芜,除了山腰以上偶尔有浮云飘过便再也难以看到一点景致。从山脚下看,只有一小半峻岭是落在眼里,仰头观望之际不禁让人胸口一紧,气息微微一窒,似乎在害怕这道山岭的岌岌可危。
    这道峻岭似乎是人迹罕至,齐小腿高的杂草从山脚一直蜿蜒而上,根本没有一条明目可见的路。可当你看到半山腰处却能发现有一个内凹形的山洞,甚至让人想不到的是隐隐有人谈话的声音从中飘传出来。
    “二姐,你先别急,听采萍说完好吗?”在山洞里聚集了不下十位身高各异,容貌却都极为秀丽的女子。她们或着长裙,或穿套装,争奇斗艳为之夺目。而说这话的是隐隐居在众女当中位置,一袭蛋白缀浅绿碎花套装的女郎。
    被她称为二姐的女郎一身如火焰的休闲装,抿了抿嘴,重重吐了口气,看了神态惊惶不定的采萍一眼,神态稍微缓和了些,道:“我不是在怪采萍,只是现在爷不见了,大姐也不见了,虽然洞已经打开,可里里外外的找了个遍……”
    说话的女郎叹了口气:“二姐,现在爷和大姐在这里都不见了,想来事非寻常,大家一接到消息就都赶了过来,除了几位实在是今天赶不过来。”她知道二姐的脾气算是火暴,因此说着话的时候也是斟字斟句,开了一个比较缓冲的头,见称做二姐的女郎稍微平静了下来,她也悄悄松了口气,“当年采萍是自告奋勇留在这里,不仅照顾着大姐也顺时陪爷聊天解闷。想想也让我们几人惭愧,二姐,三妹,说来我们都是爷身边的妻妾,这样的事情本应是我们来做。在家中虽然我们大家亲如姊妹,可爷给采萍的却是丫鬟的身份,一旦有事发生,想来她一个丫鬟怎么也劝阻不了……”
    “爷一直以来都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就算是丫鬟身份只要说得有道理,爷是不会不听的。”在那二姐身边站着一位身着青灰大衣的女郎,虽然裹得比较严实,但仍可以看出她的身形比较瘦弱。
    浅绿套装的女郎一愣,看了看她,微微一呼吸后才缓声道:“三妹,我不是说爷不是那样独专的人……”说着,她的神态竟露出一丝为难,仿佛有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二姐略微一皱眉,长舒口气,转而望着采萍,似乎想将面上的烦恼压下去,可她内心的焦急却怎么也掩饰不了:“采萍你当真没看到大夫人和爷?”
    采萍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虽然在跟着大家的时候她的身份乃是天潢贵胄,可这么多年过去后,她早已经习惯自己现在的丫鬟身份,也早将先前足以令任何女人羡慕和疯狂的荣誉模糊起来。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她,她也知道二夫人的问话并不是独独的针对她,恼怒她,可她就是觉得原本是一个让大家期盼两百多年的希望落空,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没有,我上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大夫人。”她摇了摇头,“原本我以为是先前凭空响起的秋雷让大夫人躲了开,四下里找了找才发现与爷相隔的洞壁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大姐不会因为响起雷声就离开的。”二姐亦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这么两百多年不论什么情况下大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断断不会因为一声秋雷就错开爷要出来的日子!”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还少了说服力般,她又道:“哪怕只是一秒钟大姐也不会离开!”
    “那大夫人就肯定是和爷一起走了。”微微看了看四周人的表情,一容颜娇柔妩媚的女郎说道。
    “武媚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三妹略微侧了侧身,看神情似乎想说另一句话,可听到那被称为武媚的女郎这么一说,反而先问了起来。
    “其实都是因为听几位夫人和二主母说的话我才如此肯定。”武媚缓缓说道,见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她也不拖延,“大夫人一直在这里陪着爷,就算当年三主母下定主意要避世而隐居到海外小岛,大夫人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再加上大夫人的性格,不管是二夫人二主母三夫人几人还是我们做侍女丫鬟的,都非常清楚,就象二夫人说的那样,大夫人断没有在爷出来之前离开的道理。大夫人等的可就是这一天!”
    她微微叹了口气,又道:“采萍是一直在这里服侍的丫鬟,她照例上来没见着大夫人和爷,想来也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夫人陪着爷一起离开了这里。”她稍微一顿,见众人还在沉心思索,接着说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至少大夫人是要在这里的。而且采萍刚刚说了,她刚要上来之时听到了秋雷的声音,照我来看,那声音估计是爷出来时,洞壁消失所发出的,否则,这两百多年来怎么会连一次秋雷采萍也没听到过?”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微微松了口气,在她们看来,至少一直牵挂的爷是出来了。可这口气还没松透底,被称做二主母的女郎眉头又一颦,疑惑道:“这么想的确是没错,可……”
    她话还没说完,那武媚突然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接过她的话道:“可为什么爷出来后却不见人,甚至连大夫人都不见了?”这样的话实在是众人都能想到的,所以尽管武媚身为丫鬟但此刻也没人说她。
    一时间,洞内沉静下来,只听到众女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隔了一会,三夫人问道:“武媚那你认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才,才让大夫人和爷同时不见了?”
    武媚沉吟着,半晌没有回答,当察觉到三夫人嘴唇一动,似乎又要追问的时候才微带叹息的幽然道:“这个……世事难料,武媚来到时已经是之后四个小时了,因此不管武媚如何努力,恐怕也难想到其中的关窍。”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微微低了下去,任谁也看不到此刻她面上的神情。
    听她这么说,众女都是神色一重,二主母二夫人三夫人三人之间将目光从武媚身上一扫而回,彼此又对望了一眼,眉尖一紧,不约而同的无声一叹。
    “大家一接到消息就都赶了过来,这会儿也累了饿了,采萍……”似乎是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主母才缓缓道,“这里一直是你在服侍大夫人,想来所有事情都比较熟手,你就先带她们下去,让大家洗个澡吃个饭好生休息休息。我和两位夫人先留在这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该如何解决我们会给个主意,大家都不要瞎担心了。”
    采萍低低的应了一声,当她带着诸丫鬟走到洞口的时候,二主母又道:“武媚……”当武媚转过身来,原本已经抬起的头在二主母目光打过来的一刹又低了下去,两人的目光一上一下的交错开,这时她才应道。看了她一会,二主母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末了缓缓道:“武媚,你的聪明才智连爷也是夸赞的,现在家中出的事情不亚于当年,虽说事情都希望朝好的方面发展,但……爷和大夫人同时不见了,这件事情的确是让人想不明白,她们几个丫鬟下去后可以休息,可我希望你还能多想想,看看这样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能。”
    说完这话她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可以走了。武媚也在应承后转身随着众女出了洞。
    一时洞内显得宽敞不少,而在众女走后三人间先是都沉静下来,寻了个地方坐着,有看着洞顶,有看着洞内某处,有闭目靠在洞壁,但三人间神态相似的都是将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
    “文姬,听你刚才的话似乎是觉得武媚有话没说出来?”呆坐着的时间过得都比较慢,在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三夫人收回看向洞顶的目光,转头问道。
    二主母文姬点点头道:“武媚说话一向都是这样,总让人感觉她的话里有话,想了想也不敢确定是有还是没有。不过依着她的聪明才智……”
    二夫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文姬,你不是也有话没说完吗?”
    “嗯?”文姬一愣,看着二夫人,可在她面上除了淡淡的把话说明白的表情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含义的表情,她又转头看了看三夫人,却是一脸严肃,缓缓的朝她点了点头。
    文姬张了张嘴,似乎把话堵住了般,随后一叹气才道:“虽然这些年来我们几姐妹一直分隔开来,但我心里的话可从没想过隐瞒……”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是爷的女人,刚刚是有丫鬟在,有的话你不好说出来,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二夫人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截过话说道。同样,她这句话一样没说完,可意思三人都非常明白。
    文姬看着二夫人,良久才道:“二姐,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你脾气火暴,在遇到事情也不会细心思考,就连爷恐怕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她笑了笑,换了口气,转而道:“我觉得武媚没说出来的话与我没说出来的话是一样的,恐怕想到的可能性也是一样的。”
    两位夫人这次再没有说话打断她,只是静静的聆听着。文姬又考量了片刻,缓缓道:“按说爷出来的话,大姐肯定会第一个通知我们,可现在是爷和大姐都不见了;要说没出来的话,这洞口根本是任人挖也不会出现的,可现在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所以肯定爷是从洞内出来了。采萍是在上山的时候听到的秋雷,估计也是那个时候洞口打开的,等秋雷停后她才上山,而且上下山只有一条路,大姐要和爷下山的时候不会碰不到,再说大姐待在这里两百多年却连山也没有下过,就算临时换路下山也不是那么简单,这么想来的话大姐和爷就没有下山……”
    听到这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没有下山?难道你的意思是爷和大姐还待在这洞里?”
    文姬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是这么想的,可来到这里后,见到大家都在洞里洞外的呼喊寻找,可没有任何回应,我就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了。”
    三夫人思索着,道:“你听到消息后是不是认为这洞口虽然打开了,但洞内另有机关。大姐在见到入口后欣喜而入,不……不巧又陷入了另一个机关之中?”
    “与我想的差不多。”文姬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听到我们的呼喊,爷和大姐断没道理不回应。就算事情非常紧急,大姐无论如何都会出声的。”
    “可,要是爷和大姐听到了我们的叫喊,却没办法回应或是回应不了了?”三夫人沉了沉眼,语气沉重的说道。
    文姬摇了摇头,道:“原本还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再想想,爷在洞内待上了两百多年,不说洞内分分寸寸都碰触过,但一般人能去的地方,想来爷都试过的,有没有机关应该早就知道了。”
    三人又沉声思索起来,隔了一会二夫人道:“会不会是在洞口打开的时候启动了洞内的机关?”
    文姬和三夫人一愣,呆了呆后两人同时苦笑起来,三夫人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只有穷我们一生之力将爷口中说的那个黄全给揪出来!”
    “脚印!”文姬皱着的眉突然一松,神色惊喜的看着两女道,“我刚刚想起,这洞内灰垢积淀,只要有人走过就能留下脚印,而且每个人的脚印都不一样,只要我们仔细找找,看能否找到大姐和爷的脚印就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洞里!”
    “好!”两女眼睛一亮,立刻行动起来。
    在人有了希望的时候做起事情来是不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的。当日头偏西,三女终于完成了这项难以预计困难的工作,满脸难以掩饰的失望,三女都丝毫不顾的靠坐在洞壁边,雪白的脸颊染着乌黑,眼中流露着疲惫和疑惑。
    “都找过了,大姐的脚印顶多只在洞外,而爷的脚印能够辨认的也只有洞内中间一段和最后一段的两个。两个人在一起的脚印根本就没有。”缓缓闭了闭眼,二夫人说道。
    在找完脚印后,三人其实都知道了结果是如何。可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费了极大心思后却得到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这恐怕是谁也不想得到的吧!
    “二姐,三妹,现在我们就要下山组织人手。”文姬吐了口气,目光迷离的看了洞内一眼,缓缓站起身来道。
    “大姐和爷怎么会独自离开这里?”三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文姬站起她也勉力站起来道。
    二夫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在听到三夫人的话后她的脸色更差了一些,仿佛就如一张薄纸。突然之间她的泪水涌了出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彻骨的事,怎么也忍不住,怎么也压抑不下。
    文姬和三夫人都诧异的看着她,就是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缓缓的,三夫人似乎也想到了与二夫人同样的事情,她的呼吸粗重起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一咬牙偏过头。
    “这也是我先前一直想说而没有说出来,怕伤了我们姐妹间的感情的话。”文姬眼中也噙起了雾气,她压下自己的心境,“只怕武媚想的也是这一点,毕竟她随我待在欧洲一段时间,也听过几个大心理学家关于人心态变化的讲座……”
    “文姬……你的意思是?”二夫人拿出张纸巾擦了擦,却不提防将自己的脸抹成了大黑脸,不过此时倒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文姬看着两人,叹了几口气才终于道:“我是怕经过了这两百多年的黑暗生活,就算爷原来再如何开朗的性格也会经不起时间的煎熬,会变得让我们大家都不认识……虽然大姐在这里陪着,可……”
    两位夫人微张着嘴,一脸的不敢相信。文姬缓缓闭上眼,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说着,她张开眼,看着两人,“我们都相信爷不会变的,是……吗……?”
    两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可彼此间的神色都有点沉重。走到洞口,看到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三人涌起的思绪万千。朝山脚下望去,那里已经点起了灯火,还有两道火光缓缓上延。
    “也许爷是因为非常要紧的事才和大姐不告而别……”文姬无声的叹了口气,自我安慰的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可在她身边的两女都听得清清楚楚。二夫人的身子竟在这刻轻微的一晃,三夫人忙伸手扶住,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在她眼里同样是令人心忧的痛苦。
    二夫人重新站直了身子,看着远方,她的语气平淡但带着一丝颤抖:“只有一件事爷才会这样……”
    这话轻微得毫无重量,但听在耳朵里,文姬却如被重重锤了一下,一点一点的转过眼看着她:“是……昭君……?”
    两女的神色说不出的味道,挽着手没有说话。文姬看着两人,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凄凉还是痛苦,久久之后,她的声音仿佛从远方飘过来般:“就算,就算……是昭君姐,爷也可以跟我们说一声啊,大姐陪着的难道不会劝劝爷吗?要找到昭君姐的话,等和我们汇合后不是更方便吗?”
    两女摇了摇头,面色凄苦。褒姒仰着头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不会的,大姐不会劝的,就是我们在身边的话也不会劝爷……”
    妲己轻轻拉住了文姬,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心痛:“我们所有经历过昭君妹妹那次事变的人都不会劝爷。”
    文姬傻愣着,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半山腰的风也是如此凛冽,如此寒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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