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寄生

第33章


影响所及,他父亲也非常讨厌日本人。
"没想到,最后却是日本人帮的忙。"
子尧兄苦笑着。
之后子尧兄常往返于南投与台南之间,也将五岁的侄子托我们照顾几天。
那阵子,只要有余震发生,子尧兄的侄子总会尖叫哭喊。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凄厉的啼哭声。
没多久,子尧兄的嫂嫂受不了打击,在医院上吊身亡。
当台湾的老百姓,还在为死者善后,为生者抚慰心灵时,台湾的政治人物,却还没忘掉2000年的总统大眩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深夜,我被楼下的声响吵醒。
走到楼下,子尧兄的房间多了好几个纸箱子。
"菜虫,这些东西等我安定了,你再帮我寄过来。""子尧兄,你要搬走了?""嗯。我工作辞了,回南投。我得照顾我的小侄子。"子尧兄一面回答,一面整理东西。
我叫醒柏森,一起帮子尧兄收拾。
"好了,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书,都给你们吧。"子尧兄说。
我和柏森看着子尧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一人一块。"子尧兄分别给我和柏森一个混凝土块。
"这是?"柏森问。
"我家的碎片。如果以后你们从政,请带着这块东西。""嗯?"我问。
"地震是最没有族群意识的政治人物,因为在它之下死亡的人,是不分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和原住民的。它压死的,全都是台湾人。"我和柏森点点头,收下混凝土块。
子尧兄要去坐车前,秀枝学姐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你就这样走了,不留下一句话?"秀枝学姐说。
"你考上研究所时,我送你的东西,还在吗?""当然在。我放在房间。""我要说的,都说在里面了。"子尧兄提起行李,跟秀枝学姐挥挥手,"再见了。"我和柏森送走子尧兄后,回到客厅。
秀枝学姐坐在椅子上,看着子尧兄送给她的白色方形陶盆,发呆。
"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秀枝学姐自言自语。
我和柏森也坐下来,仔细端详一番。
"啊!"我突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是什么?"柏森问我。
"我爱杨秀枝。"
"啊?"秀枝学姐很惊讶。
我指着"明镜台内见真我"的"我",和"紫竹林外山水秀"的"秀",还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的"爱"。
"我爱秀?然后呢?"柏森问。
"观世音菩萨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又指着那块神似观世音的石头。
"杨枝埃"柏森回答。
"合起来,不就是"我爱杨秀枝"?"
秀枝学姐听完后,愣在当地。过了许久,好像有泪水从眼角窜出。
她马上站起身,冲回房间,关上房门。
几分钟后,她又出了房门,红着眼,把陶盆搬回房间。
连续两个星期,我没听到秀枝学姐说话。
从大一开始,跟我当了八年室友的子尧兄,终于走了。
他成了第二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子尧兄走后,我常想起他房间内凌乱的书堆。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总喜欢摸摸我的头,然后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只大我五岁,我有时却会觉得,他是我的长辈。
他曾提醒我要下定决心,我的决心却总在明菁的眼神下瓦解。
子尧兄,我辜负你的教诲。
当秀枝学姐终于开口说话时,我又接到荃的电话。
这阵子因为子尧兄和地震的关系,荃很少打电话来。
听到荃的声音,又想到子尧兄和秀枝学姐的遗憾,我突然很想看到荃。
"你最近好吗?"
"可以见个面吗?"
"你……"
"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不不……"荃的声音有点紧张,很快接着说,"只是你从没主动先说要见我,我……我很惊讶。""只有惊讶吗?""还有……还有我很高兴。"荃的声音很轻。
"还有没有?"我笑着说。
"还有"可以见个面吗?"是我的台词,你抢词了呢。"荃也笑了。
"那……可以吗?"
"嗯。我明天会坐车到台南。"
"有事要忙吗?"
"嗯。我尽快在五点结束,那时我在成大校门口等你,好吗?""好的。""明天见。""嗯。"枉费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成大学生,竟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扣掉安南校区,成大在台南市内,起码还有六七个校区。
每个校区即使不算侧门,也还有前门和后门。
那么问题又来了,所谓的"成大校门口"是指哪里?
我只好骑着机车,在每个可以被称为"成大校门口"的地方,寻找荃。
终于在第八个校门口,看到荃。
"对不起,让你久等。"我跑近荃,气喘吁吁。
"会久吗?"荃看了看手表,"还没超过五点十分呢。""是吗?"我笑了笑,"我好像每次都让你等,真不好意思。""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等你的感觉,我会安静的。""安静?""嗯。我会静静地等,不会乱跑。你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如果我离开台南呢?""我等你回台南。""如果我离开台湾呢?""我等你回台湾。""如果我离开地球到火星探险呢?""我等你回地球。""如果我离开人间呢?""还有下辈子,不是吗?"荃,你真的,会一直等待吗?
【十】
我对你的思念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可是,不假
并以任何一种方式,源远流长
亲爱的你
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是记忆和过去
我会一直等待
为你
第十根烟,也是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再用右手食指往烟盒里掏掏看,的确是最后一根烟了。
看了看表,从上这班火车到现在,刚好过了四小时又四十四分钟。
很有趣的数字。
我只敢说"有趣",不敢说"不吉利"。因为我实在需要运气。
剩下的车程,只有大约20分钟而已。
快回到台南了。
我、柏森、子尧兄、秀枝学姐、孙樱和明菁六个人,都曾在台南求学或就业多年,后来也分别离开台南。
我是最晚离开台南的人,却最早回来。
其他五人,也许会回台南,也许不会,人生是很难讲的。
倒是荃,原本不属于台南,但却搬到台南。
子尧兄离开台南一个月后,荃决定搬到台南。
"为什么要搬到台南呢?"我问荃。
"我只想离你比较近。"
"可是你在高雄那么久了。"
"住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以后如果你想见我,我就可以很快让你看到呢。""高雄到台南,不过一小时车程。差不了多少埃""我知道等待的感觉,所以我不愿让你多等,哪怕只是一个小时。"荃的嘴角上扬,嘴型的弧线像极了上弦月。
"那你还是一个人住?"
"嗯。"
"不会孤单吗?"
"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你时,才会孤单。""你……"我很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适当的文字。
"如果你也不想让我等待……"荃顿了顿,接着说,"当你去火星探险时,请你用绳子将我们绑在一起。"荃的茶褐色眼睛射出光亮,我下意识地触摸我的心跳,无法说话。
荃搬到台南三天后,明菁任教的学校校庆,她邀我去玩。
"过儿,明天我们学校校庆,还有园游会哦。来玩吧。""姑姑,我会怕你的宝贝学生呢。""咦?你说话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怪?干吗用"呢"?""我……"接触到明菁的视线,我下意识地抓住右肩。
"一个大男生怎么会怕高中女生呢?"明菁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动作。
"可是……"
"过儿,来玩嘛。别胡思乱想了。"
我看了看明菁的眼神,缓缓地点个头。
我并非害怕明菁学生的顽皮,我怕的是,她们的纯真。
她们纯真的模样,总会让我联想到,
我其实不是杨过,而是陈世美。
隔天上午,我晃到明菁的学校。
原本从不让男生进入校园的女校,今天特别恩准男生参观。
女校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很难找到男厕所而已。
不过女校的男厕所非常干净,偶尔还可以看见蜘蛛在墙角结网。
我远远看到明菁她们的摊位,人还未走近,就听到有人大喊:"小龙女老师,你的不肖徒弟杨过来了!"是那个头发剪得很短的女孩。
明菁似乎正在忙,抬起头,视线左右搜寻,发现了我,笑着向我招手。
我走进明菁的摊位,几个女学生招呼我坐着。
"杨先生,请坐。"有个看来很乖巧的女孩子微笑着对我说。
"他不姓杨啦,他会被叫成杨过只是个讽刺性的悲哀而已。"短发的女孩又开了口。
"讽刺性的悲哀?"乖巧的女孩很好奇。
"他叫杨过,难道不讽刺?悲哀的是,竟然是美丽的林老师叫的呀。"这个短发的女孩子,好像跟我有仇。
"不要胡说。"明菁笑着斥责。端了两杯饮料坐在我身旁。
在明菁一群学生狐疑的眼光和议论的声音中,我和明菁坐着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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