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教你诈

第11章


那灵感是生鲜,你平日贮存的知识是配料,少一样都不成。
写文章可以快笔单刀直入。
也可以慢慢导入
当然,也不是每道菜都能“快锅大火”地立刻上桌。有些菜就非“温火”不成。碰到这类文章,你得慢慢地“煨”,把灵感和配料,在脑海里慢慢调和,让它们互相作用。好比高汤煨排翅,那滋味是高汤,精华是排翅;排翅无高汤只是“空质”,高汤无排翅只是“空鲜”,只在两者相合,才能成第一等的美味。
我不论写散文或小说,都爱这高汤排翅的作法。把平常生活中的杂感,慢慢煨煨人生哲理。那哲理因为有生活作背景,所以能感人。至于小说,我则喜欢慢慢的烘焙,把气氛整个酝酿起来,再把排翅放下去,使高潮能引起读者更大的共鸣。这慢火的功夫,我是经过几十年,才稍稍抓到的。
文章要求精简
年轻时写文章,我喜欢大火炒,而且买到什么材料,都要下锅。道理很简单——我好不容易收集这么多材料,显示我功夫深,学问博,怎么不用?可是有一天,我到朋友家吃“腊八粥”,她只用了糯米、红枣和桂圆,再洒点米酒,却比我家放了八种材料的好吃得多。
我突然发觉,凑足了八样材料的“八宝粥”,不见得好过四种材料,而吃东西,重要的是味道,不是虚名,不论做菜,写文章,存心“掉书袋”、卖才学的,往往作不出最好的东西。那是堆砌,不是丰富;那是虚夸,不是真实。
文章要平实自然
说到真实,我认为和我们愈接近的愈真实,而愈接近的应该愈生活,也愈平凡。用生活中最平凡语言写出的东西,最让人感动。
所以我写文章,尽量用白话,白得小学生都懂。这有什么错呢?我们平常说话,不是孩子也听得懂吗?如果你能把高深的道理,说得小孩也懂,不是更好吗?
我常想起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哪个中国人不会背这首诗?哪个会这首诗的人到异乡,能不在心头浮上这些诗句?
只是,我也想,会不会惟有在大唐,那个万邦来朝、文风鼎盛的时代,人们才能由奇丽、诡橘、险怪,回归到最接近心灵的“平淡人妙”?如果把《静夜思》放到今天的“诗社”里评选,恐怕会被当作“打油诗”,不但得不了奖,连入选都办不到。
文章要浅白易解,直指人心
最近看英美大思想家罗素(BetrtrandRussell)的《罗素回忆集》,其中一段话,很引起我的共鸣。他说:
“我总是使用平易近人的英文写作,虽然如大家所知,我也能用晦涩难解的数学逻辑。我也是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能写出老妪能解的文章,它给我一种自由的感觉……”
罗素还建议写作的人:“如果用一个简单的字就能表达出来,千万别用复杂的字。”
他使我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看作家老舍的《骆驼样子》时,看到老舍形容雪天、雪地,简简单单几句活,好象把那雪景活生生的搬到眼前,比我用一大堆“晶莹”、“剔透”、“白皑皑”、“粉饰银装”所形容的更直接、更生动。
也使我想起《史记》里描述荆柯刺秦王。“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恐,剑坚,故不可立拔。”那一段都用短句,但是正可以描绘千钧一发的画面。
辞藻不可喧宾夺主
我开始领悟,味道好,不但作料不能放得太多,而且要用得恰到好处。不能早放、不能久搁。最重要的是把“主味”烘托出来,而不能喧宾夺主。所以作鸡,要有鸡味;作牛,要有牛味。如果只知作料味,却失去鸡和牛本身的鲜味,就好比用一大堆形容词,写“刺秦王”的一瞬,和描述“一眼看到的雪景”,那瞬间最真实的感受,反而全不见了。
文章不可偏离主题
想起有一次和林玉山老师吃“生鱼片”,他看我在酱油里放了许多“芥未”,笑道:“你是吃生鱼片,还是芥未?放太多、太辣,反吃不出生鱼片的好滋味了。”
想起大学时代在师大旁边的龙泉街,吃辣牛肉面,一群人对着碗掉眼泪,一边哭,一边吃。有人问:“好吃吗”吃者答:“过瘾,辣极了!”只是后来想想,到底吃到牛肉味道了吗?
文章不可不合时宜
也想起有一次跟黄君壁老师吃饭,他的茶杯一空、我就为他倒满。老师居然把手掩着杯子说:“咱们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为了我好,不要随时为我添茶,免得我没立刻喝,反而后来喝的全是冷茶。”
多有道理啊!别让配料杀了你的味觉。别在文章里加太多辣椒和味精。更别不合时宜地一味倾吐,让读者喝了一大壶冷茶。
综合结论
说了这许多,你可许真以为我在教烹饪了。那么讲实在一点,我的结论是——要想文章写得好,你必须平时收集材料,不但看万卷书、也行万里路,使自己下笔能真实而生动。
写作时,你可以单刀直人地“破题”写来,也可以用生动的材料将“主题引入”。然后适时、适量地加入自己的论点和经验。那必须是你深恩之后豁然贯通的想法,而非生吞活剥的堆砌。那最好是平实自然的描述,而非艰深辞语的卖弄。
最重要的是,你无论怎么写,总不能偏离本题。而且只有出于真诚的文章能够感人,只有感人的文章可以流传。
在冰寒的天气,一群人端正地坐着,稍不用心,就被戒尺
狠狠地抽在背上……
在熙来攘往的街头,一个人直挺挺地站着,不管人们奇
异的眼光,大声呼喊……
 你准备好发怒了吗?
以前看过几次成人在街头打架,印象最深刻的是——
两个人刚动手,就听见有东西在地上滚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来是两只断了表带的手表。
也碰过人们在餐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妙的是,这个狠狠给那个一拳,那人倒在椅子上,椅子卡嚓一声,就断成了三截。
后来我常盯着自己的手表和椅子想:
看起来这表带挺结实,我丢球、作体操,它都不会掉。还有这椅子,两百磅的大胖子坐上去,也不会垮,为什么打架的时候,那么不经用呢?
我想出的答案是:
它们都是为理性的人做的。理性时再结实的东西,碰到不理性的动作,都变得脆弱无比。
无伤害的发怒
问题是,人毕竟是人,是人就有情绪,有情绪就可能发怒。
去年秋天,我到挪威首都的“维格兰雕刻公园”去。数百尊雄伟壮观的雕塑,仁立在中央走道的两侧。公园的中心点,则是耸入天际的名作——“生命之柱”。
奇怪的是,居然有一大群旅客,围在一个不过三尺高的小铜像前。
那是一个跺脚捶胸、嚎陶大哭的娃娃,公园里最著名的“怒婴像”。
高举着双手,提起一只脚,仿佛正要狠狠踢下去。虽然只是个铜像,却生动得好象能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他的颤抖。
他是在发怒啊!为什么还这么可爱呢?
大概因为他是个小娃娃吧!被激动了本能;点燃了人类最原始的怒火。
谁能说自己绝不会发怒?只是谁在发怒的时候,能像这个娃娃,既宣泄了自己的情绪,又不造成伤害?
有原则的发怒
最近看了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和张艺谋导演的《活着》。两部电影都好极了,但是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却都是发怒的情节。
在《霸王别姬》里,两个不成名的徒弟去看师父,师父很客气地招呼。但是当二人请师父教诲的时候,那原来笑容满面的老先生,居然立刻发怒,拿出“家法”,好好修理了两个听话的徒弟。
“在《活着》这部电影中,当葛优饰演的败家子,把家产输光,债主找上门,要葛优的老父签字,把房子让出来抵债时。
老先生很冷静地看着借据说“本来嘛!欠债还钱。”然后冷静地签了字,把偌大的产业让给了债主。事情办完,一转身,脸色突然变了,浑身颤抖地:追打自己的不肖子。
两部电影里表现的老人,都发了怒。但都是在该发怒的时候动怒,也没有对外人发怒。那种克制与冷静;让人感觉到“剧力万钧”。
只是,这世上有几人,能把发怒的原则、对象和时间,分得如此清楚呢?
有理性的发怒
记得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在联合国会议里,苏俄的赫鲁晓夫,会用皮鞋敲桌子。
后来,我跟精干外交的一位朋友谈到。他一笑,说:“有没有脱鞋,我是不知道。只知道作外交虽然可以发怒,但一定是先想好,决定发怒,再发怒。也可以发表愤怒的文告,但是哪一篇文告不是在冷静的情况下写成的呢?所以办外交,正如古人所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有所怒,有所不怒。”
这倒使我想起,一篇有关本世纪最伟大指挥家托斯卡尼尼的报道。
托斯卡尼尼脾气非常大,经常为一点点小毛病,而暴跳咆哮,甚至把乐谱丢进垃圾桶。
但是,报道中说,有一次他指挥乐团演奏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的新作,乐队表现不好。托斯卡尼尼气得暴跳如雷,脸孔胀成猪肝色,举起乐谱要扔出去。
只是,手举起,又放下了。他知道那是全美国唯一的一份“总谱”,如果毁损,麻烦就大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