揾雪拂寒记

第 42 章 一个傻子


    “竟然有人知道我的存在?”那骷髅扶着罩在禇怀章头顶的凇眠树,将一股逆灌的空气从肋骨处提出来,顺着颈椎从牙齿稀落的口中喷出来,变成了浑浊的声音。
    “老祖勿怪,这小畜生是小女收养的宠物,目前揾雪山灵气涣散,连石头都能滋养出生命,这不,被小女捡过来当宠物养了。不晓人事,不懂人语,不成威胁。”
    “喔?是吗?”说完那骷髅便伸出大手将吓的蜷缩在树根处的禇怀章捡起来,将它掂在指甲盖上,又刮了下它蜥蜴般的长尾,或是本能使然,那尾巴翘不及地打在骷髅的颧骨上,但对这庞然大物也不过如瘙痒一般。
    “不成威胁,不成威胁的!”那申屠长者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这是小女的宠物,日后定让她严加管教!”
    “我知道。”说完那骷髅便将其握紧,眼神顺至远处的林中,接在他将禇怀章搓揉一下,禇怀章发出刺破空气的叫唤声后便被抛了出去,顺着弧线,几根凇眠树枝被撞落下来,落地生根。
    禇怀章被击打在树干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触之心底的疼痛。自入世以来,他开了心智,感受到独处的无趣,后来有了义母,一些衣食住行皆受其惠,平时虽被打几个嘴巴子,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的个体,自己的心智也悄然发生些变化,他能从义母的呵斥和殴打中感受到一些亲切感,后来义母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贱骨头。它知道贱之意义尚有人在乎,虽有时漠然以待,但这种被人骂贱骨头的滋味还委实不错。
    然而此刻,它感觉极为难受,培养起来的自尊心如藕丝一样从心智的断面上抽出来,拔出来的还有疼痛的残屑。
    “老祖啊,手下留情啊!这可是我宝贝女儿,对,也就是您后辈子孙的宠物,您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家娇生惯养的厉害,她要知道自己的灵宠死了,还不得折腾我老头子。”说完那骷髅只瞪了他一眼,又悻悻跑到禇怀章掉落之处。
    “让别人知道我的形貌会是何后果?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已死之人了。”说完,巨型骷髅一迈五丈,三两下便走到了禇怀章面前,从雪地里,他揪起它的尾巴将之提溜出来,似捏着一条身体瘦寡的家鼠,除了身体无毛,全身光滑显灰,与家鼠并无二致。此刻,禇怀章身着的花衣褴褛不堪,倘若再一丢,便会风线崩散,散落无遗。果然,那骷髅巨人卡着它的脖颈上下弹动一下,那花衣便散了,一瞬,织在一处的花瓣便扬灰而逝,糅着风雪和舞动的蜉蝣而消失不见。这个浑身赤裸的小畜生被抛在地上后,坐在地上蹬着腿儿,划拉着手掌朝后退,它的眼神显出窘迫和显而易见的惧怕感,恨不得立即从它口中蹦出几个词语,拼凑在一起形成表达出祈命的措辞,然而这些词并未学会,它也只得咕咕地搅着舌头慌张地嚷着。
    “难不成的确是个傻子?”骷髅又从肋骨下挤出一丝空气说道。
    “它心智未开。就像孩子,等长大了记不住三岁之前的事情的。”
    林间回转的雪停止了,在地上积了一尺,踩上去时却不能释放一点力道,轻易就被压出薄薄的脚印,透着脚印还能看到被挤成片状的蜉蝣的尸体,不知是踩的,还是风刮的,抑或是雪片打的,它们的尸体散散碎碎,翅膀堆在一处,长腹堆在一处,上身连带着脑袋又堆在一处,窘迫至极。树上掉落的步蝉在绵软如絮的积雪中打出一个洞,绵亘一片,毫无规律可言。探眼望去,这林中的凇眠树高低相连,浑然一体,远处不知有多远,近处又不知近有几许,凉水般的清影晃动的更厉害,才稍微增至些被积雪挫销的层次感。林层中雪莽伏地,曒然清明。在这个世界中,会轻而易举地感觉到时间滴溜溜地挂在树枝上,时而听到啪的一声,时间便折成一段一段消失不见了,有些残剩在枝条的断面处,不消多久便势微形殆,只能将凇眠树推高至人膝处。
    “还不赶紧滚!难道非要祖师爷大动肝火,施展神威让你挫骨扬灰不成!”趁骷髅犹豫时,那申屠老者伸出一脚勾住禇怀章的腰,用力一挑便将其抛至很远处,他未感到一丝疼痛,如一只家鼠慌忙逃窜去了。
    多日以后,禇怀章照旧开心地吃着义母抛给它的雪梨,草莓,甚至还有一些山楂,它欣喜至及,但这种感觉并未延续多久,待食物的残渣顺着喉咙,然后咕嘟一声咽下去并顺到肚皮中时才怅然若失。被山果滋养的心智开的大了些,吃的东西愈多,愈发让它觉得前几天被欺凌一事被梗在心口,无法顺着食道咽下去。
    禇星弄也发觉了它的这些变化,问它,它寞然不语。星弄觉得它长大些,又知晓了些人事,也该如人间小孩一样,喜欢一些漂亮的玩偶。漂亮的衣服之类的。风衣没了,星弄又捉起杵云子,穿弄风线给它织了一件更精致,更漂亮的花衣,穿戴在它身上时,它会咯咯大笑地转几个旋儿,像凡间的女孩子一样。此外,星弄又不知在何处弄来一些何首乌的人偶,约摸一尺高,能言能语,赤身裸体,每日叽叽喳喳如鹦哥一般,开始它尚觉得这种玩物十分有趣,可玩久了这何首乌的药香味儿便惹弄它的牙齿,哏上两口,没多久便吞肉吐皮儿吃了个干净,它吃东西的样子像男孩子一般。吃完后又怅然若失。
    它走路时不再猛冲莽撞,在揾雪神居出去入时,总会左右瞻视,待觉得不甚唐突后便如人一般直立行走,有时它觉得大人走路时将手放在背后是审慎的表现,便也将手背在背后学着它们走路。别人看它走路的样子哄堂大笑,他也跟着大笑起来,虽然它知道别人笑话的是自己,但倘若不笑,会置身于尴尬境地,并随之而联想起在树林时被欺凌时触之心底的疼痛感。不消多久便学的聪明了些,它就从牙缝中抠出一些何首乌的残渣抹在揾雪神居的拐角处,只抹在那些它不该去的地方,万一哪天脑子犯浑,何首乌残渣的药香味儿会提醒它绕过此处。这样,它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凇眠林,也听不到凇灵鸟的叫声,每日就寝即睡,早上被义母捯饬干净的山果诱醒。
    几日后,拐角处的何首乌残渣的药香味儿散溢殆尽,而它也没想起来从牙缝中再抠出一些弥补上,便顺着一个自己定义过的禁忌之处走去,走了没多久,便绕过一条长廊,等它反应过来此处是它不该去处时,却怎么也返回不了,过去处再回首便立即置换出一片天地。这里雪崖耸立,大壑傍川,白鹤飞离,潜诉云首。猛兽相走于山间,迸鸣吟啸,闻之便让它不寒而栗,将要逃走时又抬头望到一条螣蛇在空中的散云间曲绕身体,从风从云。那蛇大若川流,身有乌鸡之色,口发叽叽,声若鼠虫渺然幽涩。
    山壑间有瀑布,颠云而落,直冲山底,谁也不知道那瀑布源流究竟在何处。流至溪下,生有白鱼跳跃,溪上有卵石湿滑,观之油腻,纵是仙骨老道也不能立起之上。石上有鹤作三五只,单足战立其上,木然不动,带有白鱼飞跃时,它们便骤然将脑袋伸过去,顺势衔住后便囫囵吞下。这鱼通体晶白,鳞若严霜枯离,头大如锤,想必有不少脑涎,果然,这些晶体白鹤咀嚼几下后便又将其吐出来,鱼头碎烂,除了几片鳞受损外,鱼身完好,想必是只吞食其脑涎的缘故。
    这些卵石相距不过半尺,层层叠叠不胜枚数,石若羊脂,里面混涵隐现出一个生物,其脖颈曲绕,长腿修颀,翅微乍开,卷羽湿漉。它们浮动于石中,时而痉挛弹腿,时而撇动长喙,一阵胎动后又静止片刻,少许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这些鱼是崖顶上枯草中的蚱蜢卵子所化,待环境有变,它们便被冲至水中,以另外一种生命形式为这山壑大间韵着脚。但也是其它生灵的实物,除了晶化的白鹤,还有浑身辅雪的白熊捕食之,不过这些家伙什么都吃,若衔住后,无论腮,鳍,尾,鳞皆浑然不拒,贪食多了,便将粪便拉在卵石上,粪便的温热会刺激胎动,里面的生物会曲饶脖颈,弹弄长腿,撇动长喙作惬意舒展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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