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贼

第3章


阿城又恨又怒:“好贼子!恁的奸狡,又被他抢先一步!”心中明白黄二狗被自己一刀割了是非根、绝对无力逃走,自是被那罪魁祸首在己被大火支开时乘机杀了,可这藏在暗中下手之人到底是谁?眼下没有一个活口,叫他再到何处查访原凶?家园化为乌有、娇妻惨亡尸骨不剩,哪里还能寻得半点线索?
阿城面对着无边暮色只感胸闷得几欲窒息,胸膛于料峭寒风中起伏良久,方深深吸得一口气,咬牙切齿迸出三个字:“牛员外!”
牛员外!
这是从黄二狗嘴里得来唯一有用的三个字。
阿城对这名字咬来嚼去就像在诅咒——就算不是他做的也绝逃不了干系!
阿城紧紧握住刀柄不再回首、再不回头,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霉都有了,只剩下牛员外三个字、只知三个字往前走,从月钩山到望星集、从黄昏一步步走到月亮爬上坡。
天色终于暗将下来,星光也撒了下来。
阿城一侧首瞅见天上万点繁星,满腔恨愤仍是忍不住心中一怮:“弦儿已经在天上了,也不知是哪颗星星变做的你。”
情弦甫动,一滴眼泪湿了手背。
阿城随即心头一凛,开始制止自己再想下去——现在不是爱恋哀伤的时候!流泪只会让人变得软弱,他现在需要的是流血——不是仇人的就是自己的!
阿城擦干眼泪径直走到镇上牛府门前,牛家正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墙内阵阵笙歌笑语、人人脸上都沾满了喜气,看来今天实在是牛家的好日子。
莫不是那辱妻大仇就是今天宴请来的贵客?
阿城如此想着,不觉恨意上涌、血色上头,蓦从身上扯下一条布带紧紧缠绕在狠握刀柄的手掌之上用牙打了个死结,再自乜斜了牌匾上的“牛府”二字一眼以确无误便拾阶往里走。
狗懂得分人贵贱,恶奴也懂。所以守门家丁一见这衣衫褴褛、神情古怪的汉子就笑脸拉成了长脸——这分明是个臭要饭的不速之客。
但他们只来得及抬腿拦阻、却来不及开口喝问,便觉眼前一亮、双睛一疼、浑身骨头一酸,牛府大门已“轰”的平白多了两个“门神”——阿城一言不发骤然出刀,两名家丁立被其刀柄击中腰肋直飞嵌入大门之中,随即“砰”声巨响,大门被撞得晃了几晃倒了下来。
不等张口就先让他们闭口。
他讨厌废话、他只找正主,不相干的识相的少过来烦他!
余者大骇齐发一声喊向里退却,偌大动静也让府内迅速安静下来,数百主仆宾客一齐回望,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狞着脸、提着刀、一步步有如磐石钉地踏了进来。
众人莫明打量了阿城半晌不知所以,转身低头悄议纷纷,斗听内院冲出一群家丁齐声呼喝:“将这闹事的疯子轰了出去!打断他的狗腿把他押了送官!”说着人人手中一根棍棒劈头盖脸向阿城身上招呼而去。
阿城充耳不闻、恍若未见,只冷冷将堂中宾客一一环扫而过,最后目光定在那千百人中最耀眼也最刺眼的新郎官身上动也不动。
新郎官就是牛员外。[手 机 电 子 书 : w w w . 5 1 7 z . c o m]
今天是牛员外纳第七房小妾的好日子。
牛员外现在的表情却不太好,因为这骤然闯进的陌生人显然有意寻衅、来者不善。方圆三百里还有什么人来敢砸他牛大官人的场、坏他牛大官人的事?!他一想到这里就生气,一生气就要发火,却见这人一边半声不吭盯着自己、一边任家丁的数十根棍棒击在身上非但若无其事,反是自己数十名家丁被震飞了出去,他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他随即伸手一挥暂止喧哗,对着阿城略施一礼正色道:“这位朋友,恕牛某眼拙不识得阁下,竟不知这小镇上卧虎藏龙还匿有如此江湖英雄,实在有失怠慢,未知尊驾前来本为讨杯喜酒嫌牛某礼数不周,还是跟哪位客人有什么往日过节需在此际了断?还望兄台……”
阿城只有一句话要问:“是谁动了我的弦儿?”
牛员外一怔,众人均不解。
阿城一字字咬牙再说一次:“是谁动了我的弦儿!”
牛员外:“不知你说的弦儿是……”
阿城:“我老婆。”
众人立时哄堂失笑起来,一位客人忍不住捧腹道:“原来是老婆偷人才找到这来了,难不成你这乡巴佬也能娶到什么如花似玉的娘子让我们牛大官人看上眼……”他未及说完,忽觉眼前一花多了个人影竟是阿城、不由一愕,随即惊觉自己脑袋竟已被他提在了手里,接下来他听到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便失去了意识——“不要侮辱我的弦儿!”
阿城说完这句话捏住他的脖子往地上一扔,这宾客的头颅立时像葫芦与藤分了家正滚落在新娘子跟前,但听一声魂不附体的尖叫,牛员外的第七个小妾立时吓得面无人色当先软倒,接着牛员外的六位夫人也开始摇摇欲坠,再下来是满堂富贾乡绅惊声狂呼、乱做一团,个个两股战战齐涌大门只想夺路而逃。
阿城偏偏神鬼莫测般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了门口,反脚一踢,倒在地上的大门忽地弹了起来自行安回门框原处,两个“门神”兀自嵌在其中动弹不得、呻吟不止。
阿城面无表情:“我的刀不说话,谁走谁死。”
众人骇然止步,又回原地继续哆嗦。
牛员外倒吸一口凉气:“不知牛某到底有何处得罪了阁下,还请先生明言!”
阿城不答,反问:“毁尸灭迹的是你派的人还是他自己动的手?”
牛员外气极:“我从来就不认得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城的刀锋一侧,架在了牛员外四夫人身上:“现在知不知道?”
牛员外变色:“你想干什么!杀人偿命,你就不怕王法?”
阿城咧嘴,讽笑:“从来是定王法的人先坏了王法,权贵有什么脸来说道?我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千个也是杀,还有什么好怕?”
刀光流转,血光乍现。
四夫人哼也未哼便倒了下去,堂内再次惊惧狂呼。
阿城的刀此时又架在了牛员外第三个儿子颈侧:“还不知道?”
三少爷心胆俱裂:“救我!”
牛员外脸色惨变:“不要!”
阿城漠然,摇头:“我要听的不是这句。”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牛员外睚眦欲裂,嘶声道:“我这真没你要找的人!”
阿城再次扫过众人一眼,点点头道:“除了两个收山十五年的老镖师,这群客人里的确没有会家子,所以我要找的人还在你的嘴里。你是说、还是不说?”
牛员外几乎要给他跪下去,声音简直像哭出来:“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弦儿,什么动你弦儿更不知从何说起。”
阿城切齿:“那下午你用轿子在月钩山草屋中接走的那人是谁?!”
牛员外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我下午在月钩山接走……”说到这里蓦的住口:“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戴……”
阿城见他承认,怒气斗增:“我就是那草屋的主人,纵火烧我家的是你还是他?!”
牛员外听了面色反而变得沉静下来,犹疑道:“你要找那个人做什么?”
阿城看着自己的刀,冷笑:“你说呢?”
牛员外沉声道:“你房子被人烧了,我可以赔你十栋千尺豪宅,你老婆死了,我愿偿你百名佳丽,只请你不要再追查下去。”
阿城不屑:“家里没有我的弦儿在等我,就算给我皇宫也不如一个狗窝,少拿粪土与我弦儿相提并论!”
牛员外长长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明白此事怎会演变如此,你又到底能跟那人结下什么仇,但不管理亏在谁,都请恕牛某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下落。其实只要你肯放弃追查,今日杀我妻儿之仇牛某不但一笔勾消,另奉黄金万两,如此对你实可谓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不……”
阿城寒笑:“我已经被你们害到家破人亡,你还有脸跟我说百利?”
牛员外无语。
阿城的刀不觉又轻轻贴在了新娘子的面庞来回摩挲,七夫人娇艳的脸蛋开始连胭脂也吓得掉色。
牛员外神情一阵搐动,终是肃然道:“你就算杀光这里所有人我也不会说的!”
宾客闻言一阵骚动。
阿城怒笑:“哦?那我倒更要看看什么人的命能比一百个人的命加起来还重要!”
却听这时新娘子蓦地杀猪般大叫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不说我说、他不说我说!我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那个人得了大病、傍晚刚被县城的简家兄弟接走了!”
阿城微微一愕,牛员外听了却是脸色大变,随即面转盛怒、色呈紫青,指着七夫人不住浑身发抖:“你、你……你个小贱人,我宠你疼你,你竟出卖我恩主!”顺手抄起地上一根棍棒狠击而下、正敲在七姨太的天灵盖上。
七夫人被击要害顿时七窍流血、魂消将殒,凄声道:“老爷我……我只是想活下去……”
牛员外一呆,撒手,后退,坐倒。
七夫人的尸身也跟着倒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跳于一刹停止。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让另一个人活下去就可以理直气壮不让其他人活下去?
也许因为那个人活下去就可以让一万人、十万人、百万人活得更好?
难道这样就可以先死掉十个、百个、千个无足大局轻重的人也在所不惜?
这不是说得过去的理由,但的确是被无数历史证明的原因。
那为了自己活命又可不可以出卖一个人?
没人知道,因人而异。贪生怕死,常情共性。世无绝对,对错难分。事不临头,谁能择定?
整个牛府鸦雀无声。
喜事与丧事在同一天。
莫明的快意与无言的悲凉在阿城胸中交缠流淌,他也不知该觉得解恨大笑三声还是应自嘲大哭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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