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贼

第8章


老者与少妇见势不妙,立时就地打滚急避,待抬起头来只见丧门星落在地上竟仍沿地前行、犹如附骨之蛆对自己紧追不舍,不由各骇出一身冷汗,再自一边左闪右躲一边出杖挥钩强行震开。
“丧门星”的厉害之处便在它一旦未中敌身余势不消、还能预判敌人闪避方位继续如影随行追击三丈之遥,身上所淬剧毒令所经之处周边三尺积雪顷刻融化无踪、汪汪水渍尽成黑血之色。
而那侏儒近在咫尺本万万躲之不及、注定要自食其果,不料他却也急中生智、嘴中及时吐出一枚古怪“暗器”与弹回的丧门星凌空相接格了开去——牙齿,他当机立断咬断自己一颗门牙当作暗器喷了出去。
这侏儒捡得一条性命落下地来、脑子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好险、好玄、好绝!
反应若再慢得一丝一毫,他便已命丧当场。
他正待惊魂稍定、寻隙反击,只可惜他这次遇见的对手是刀倾城!
江湖无论谁惹到刀倾城的刀,不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而是躲得了一瞬、躲不了一时!
他刚一立定身子就见迎面一片刀光,其灿其烈便如阳光般无可遮挡。
这世上岂有不被阳光照射的人?
他脸色变了——退、速退、飞退,有如鬼魅躲避阳光不想被照得魂飞魄散一边向后倒纵背心撞断无数树干,一边将全身的暗器都甩了出来。
但见林中一时如天女散花,圆的、方的、尖的、钝的、细的、粗的、三角的、弧线的、带棱的、凹凸的、透明的、七彩的、会反弹折射的、能解体爆裂的,各种暗器争奇斗妍,一古脑全用了出来。
每一种威力或许不及他的独门暗器丧门星之迅捷古怪,但加在一块够他用上三年杀五百个人。
可就是挡不住!
刀倾城的刀无坚不摧、无孔不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管你暗器独门的、绝门的、秘传的、自制的一遇他的刀就全碎了、化了、蔫了、没了。
他只有退,再退,继续退,他接到第三刀终于不退。
刀亦止。
这回刀倾城真的收了刀回了身。
那侏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然后发现自己一块肉掉了下来,想要伸手托住补回去,却不料又有一块骨头掉了下来,他越想抓补、掉得越多,当下不敢再抓、只是发抖,以千分不甘、万分不愿的目光盯着刀倾城,颤声道:“你用的是‘砍柴刀法’?!”
“砍柴刀法”,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名称,却比任何冠冕堂皇的武功都有用。人身的破绽就好似木材的纹理一般易寻,这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的两样东西在大高手眼里就是可以通感相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物事。而这样的刀法江湖只有一个人会用。
刀倾城顿首,反问:“你们是三、六、九?”
唐尸、宋死、元屈,江湖杀手排行榜分别排在第三、第六、第九的一流杀手。
那侏儒就是唐尸,少妇是宋死,老叟是元屈。
唐尸惨笑:“‘世人皆恶棍,以人作木柴。’早知道你是刀倾城,我就不接这票买卖了。”说完这话他就四分五裂倒了下去,尸首躺在自己丧门星所化的毒水之中。
宋死睚眦欲裂盯着他:“你真的是刀倾城?!”
刀倾城盯着自己的刀凝思,不说话。
元屈苦笑:“他连刀柄的用法都能如此出神入化,你老公连他三刀都接不住,除了刀倾城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看来咱们这回真是自寻死路、一败涂地。”
刀倾城抬头看着他们,一字字道:“是谁请你们来杀我?是所谓的恩主,还是樊公直?”
宋死、元屈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宋死恨恨道:“什么恩主不恩主,行有行规,我们不会泄露雇主的姓名。”元屈淡淡一笑:“我们的身价好像凭樊公直还请不起。”
唐尸的价码是三十万,宋尸是六万,元屈是九千。
这幕后主使请三六九杀人,得付三十六万九千两银子,樊公直的确没有那么大家业,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个人付得起。
刀倾城的刀又扬了起来,沉声道:“我不想再问第二遍,你最好别想试我的耐性。”
宋死看着唐尸的尸首,双眼如欲喷火:“我不说又如何?你也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刀我就杀不了你!”
元屈在她背后轻轻叹气:“我们的确杀不了他的。”
宋死怒气更盛:“为什么!”
元屈微笑:“因为我会先杀了你。”他说“因”字时猝然出杖,说完“你”时,杖尖已刺穿了宋死的心口。
宋死倒了下去,她睁大双眼、至死也不信本该同舟共济的“自己人”会在这时杀了她。
刀倾城也很奇怪:“你杀了她?”
元屈笑得更欢,越是出人意表他就越是开心:“难道你以为我排名第九的就杀不了第六的?排名这种东西永远不要去相信,每个人的排名都是自己一家偏好之言,不要以为我拿的钱比他们两口子少,效率就会比他们差。大家吃了杀人这口饭、就得时时准备玩阴玩狠的,千万别提谁对不起谁。”
刀倾城盯着宋死的腰际,道:“其实她的确有机会杀我。”
元屈同意:“不错,可惜我还不想陪着她死。她腰间的炸药足以让方圆一里夷为平地,为了几两身外物跟人同归于尽、那又何必?”
刀倾城点头:“所以你想活命,你一定会告诉我你们的雇主是谁。”
元屈再笑:“的确,毕竟杀手规章再重要、又怎么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何况我现在认出了你是我的老朋友,怎还能忍心帮人家害你?”
刀倾城一怔:“老朋友?”
元屈感慨:“岁月蹉跎、人事多迁,少年已沧桑、盛年换苍颜,无怪咱们刚才竟相认不出、以致错杀一场。想你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我五十四岁……”
刀倾城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也想了起来:“十七年前,我刺杀玄黄教主易无德的时候,是你帮我补了他一刀、救了我一命。”
元屈见他忆起往事,亦欣然道:“那时我就很看好你,不忍武林绝此奇葩、才出手助的你,却万万想不到你后来能如此威震武林,老夫有时想起实是代你欢喜。”
刀倾城颜色稍霁:“当日少年轻狂不曾铭恩,如今未打不相识倒该补谢才是。”
元屈收杖莞尔,伸手拉他道:“过去小恩小惠还提他作甚,走,咱们且下山去痛饮百杯,将这事跟你原原本本说了,那家伙叫咱们在此埋藏多日竟是叫老夫伏杀自己多年的小友,实是可恶,看老夫不去倒拨了他的皮。”
刀倾城诧道:“你那雇主究竟是谁?”
元屈不再含糊:“就是梅大人。”
刀倾城不解:“梅大人?”
元屈奇道:“你连梅大人也不知道?”
刀倾城茫然。
元屈看看左右无人,附耳低声道:“梅大人就是梅……”
他忽然没有再说下去。
只怕他永远没有机会说下去。
因为他看见眼前好像有什么亮光闪过,然后就觉得自己说话的一股气好像被人硬生生切断了,他想说话不得不重新费了半天劲才死鱼般地盯着刀倾城道:“你杀了我?”
元屈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都几不敢置信、却不能不信。
刀倾城脸色漠然,从他身边走开,随手撕掉了自己左手的袖子。
元屈狞着脸又是痛恨又是恐惧,喝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刀倾城看着元屈的手道:“你的手上已布满了无药可解的‘泼伤疯’,却来拉我的手,想牺牲自己一条手臂换我一条性命。此毒三天后才会显形、溢味、发作,但你还是怕我及早发觉一直心头忐忑、暗自提防,便用拐杖龙头一直对着我的要害,而龙嘴里藏着的是你从不轻用的暗器‘龙芽须’,几比唐尸的‘丧门星’还难防十倍。诚如你所言,排名这东西万万不得轻信,一个人若要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杀得了排名第三的、就可以随手杀得了第九的,那接下来死的就一定是他自己。”
元屈犹不甘心、嘶声道:“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从来当你是朋友又怎么会杀你?在你小时候、我有得是杀你的机会却从来没动过你一根汗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刀倾城淡淡道:“曾经有机会杀我、没杀我,不代表现在有机会杀我、不想杀我。四年前你们黑道黑市就将我的人头价码抬到了一百万两,再好的朋友跟一百万两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受过我恩惠的人都可以害我,为什么给过我恩惠的人就不可以害我?你当初帮我杀易无德只不过是想将功劳记在你自己身上,不杀我只因一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二来让我给你作个见证便于你取得赏金。你这人一向爱临敌之际故作英雄相惜之态、等叙旧论交骗得人信任之后再出其不意动手杀人,江湖多少好汉就是死在你这种手段之下,我又怎会不防你?”
元屈听得怔了怔,终于惨笑认命:“我果然小瞧了你。”
刀倾城不在乎别人怎么瞧自己,反倒跟他叙起家常来:“你的家乡离此远不远?家里有没有后辈?”
元屈一愕:“你问这个作什么?”
刀倾城道:“听你口音应该是江南人,回家乡三天路程应该够了。我刀上的‘回光返照’内劲会让你五天之后断作两截,你现在不要运功,慢慢回家乡把自己身后事安排好,虽然你当初予我恩惠没安好心,但帮过我就是帮过我,我这也算对得起你当日助我之德。”
元屈本有心抱敌同归正暗自蓄力最后一搏,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登时脚下一软。
当人知道自己的明确死期,那是什么感觉?
元屈突然大笑:“什么家乡不家乡,他们当日赶我出来,我早把老家屠了个鸡犬不留。既然老子还有五天命,那我便要把这辈子赚的钱一次花个痛快!”说着厉声长笑一转身,竟持拐拄足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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