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声噤噤，一冷冬

    人肉生腥，阿菇嚼着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活着真难呀。
    阿菇要活下去，又好似在原本的难上再加了一重冰霜。
    因为，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三年前，她的夫君沈自徵高中状元，为了巴结丞相之女，他抛妻弃子，将怀胎八月的阿菇赶出了状元府。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拿着刀在自己身上剔骨剜肉。
    那一年的惊蛰，春雪烈烈，阿菇死在了沈自徵的匕首下。只因为他疑虑阿菇会到处去诋毁他，将他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这一事实捅到权贵面前。
    阿菇犹记得匕首刺进破自己肚皮的那种痛，记得沈自徵看到自己“没气”了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抹快意的笑容，也记得穿着黑缎长袍的白寒声踩着她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扯起来，白鹅毛一般的雪花落在他肩头时候的模样。
    白寒声是花口楼的楼主。
    元国京都风月街鼎鼎有名的花口楼，做的是卖肉的营生。
    白寒声给了阿菇活下去的选择，前提是她能成为他手中削肉的刀子，越是锋利，才越能有留下来的必要。
    花口楼的姑娘身上都有毒，那是楼主用来掌控她们手段，得不到解药，她们就需要用人的心头血来稀释自己体内的毒血。每月一次，如果体内的毒血得不到稀释，她们的身体就会快速的衰老，松弛，出现皱纹，尸斑，然后开始腐烂……
    曾经阿菇见过一个犯错的姑娘得不到解药，也吃不着心头肉的样子，仅仅是一夜之间，那个姑娘从年轻貌美变成了腐尸——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能清楚清晰的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不生，也不死。
    痛苦的活着，这才是最痛苦的。
    而她如今所承受的所有的痛苦，都是拜沈自徵与那丞相之女所赐。
    “姑娘。”
    阿菇蜷缩在木桶的污血里陷入了沉思，被门外香桐的呼喊声惊醒的时候，窗外街道上，更夫已经敲了三更了。
    “姑娘，你刚刚进补，快些歇下吧，莫要受凉了。”
    香桐领了小厮进屋收拾，她说话间，已经扶着阿菇走入了厢房。
    硕大的厢房里，地龙烧地旺，外面的簌簌白雪也透不进一丝儿凉气进来。
    香桐关了门掩了窗之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打开，双手端着举到了阿菇面前。
    阿菇见此，松开了一直死死攥着的右手，一对血糊淋漓的眼珠子咕噜的滚进了匣子里面。
    “人目清澈，最适雕刻蛟鱼戏珠，拿下去吧。”每一个死在她手下的人，她都会拿走一样东西做成装饰放在房间里。
    人皮灯笼，螺骨手链都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了，今日这男子虽形容枯槁，却生了一双透彻的好眼眸，黑如燿石，用来做蛟鱼戏珠最适合不过了。
    阿菇洗了手，与香桐交代了一番。
    香桐点头，端着匣子退下。
    “对了。”香桐正要离开，阿菇又叫住了她，“上次我叫你打听的事儿？打听得怎么样了？”
    “打听清楚了。禹城的沈壮元前年得了元丞相提拔，去年年初已经举家迁入京城任职督察院右副督御。”
    “姑娘，沈壮元就在京城。”
    香桐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阿菇。
    阿菇一笑，没答话，下床掐了灯。整个房间瞬间一片黑暗，浓稠的黑暗，窗外的皓白雪色一丝儿都渗不进来。
    “真好。”
    良久良久，阿菇赤着脚踩上了窗口那片冰霜，盯着郁郁苍苍的白雪，说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