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眼泪

第7章


 
  不一会儿,二0三寝的哥们露面了。冯闻钟壮实凸兀的身板和凌空高挑匀称的身姿同时闪现在门口,就好比女妖黑杜萨丑恶的脑袋与爱神维纳斯典雅的头颅相映成趣,愈发显出造物主的不公。汤芙觉得自己的决择比毛主席在八七会议上下的决定还英明。 
  张亦观调侃汤芙:“嘿,你情人来啦。” 
  汤芙秀拳紧握,运气丹田,准备三拳打倒张亦观。张亦观忙改口道;“我说的是凌空啊,怎么连他你也看不上?” 
  “看得上又能怎样?”汤芙放下拳头,“像他那种好皮囊不定有多腐败呢!” 
  “他没有女朋友。”张亦观的嘴对着汤芙,眼睛却一直咬住凌空不放。这种一心二用的功夫不啻于老顽童自创的左右互搏术,令汤芙惊叹不已。 
  “你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也不是,只是有点好奇。”可张亦观的表情明显在跟她的话唱反调。 
  “好奇就是喜欢的前兆。”汤芙给她做心理分析,“我劝你少作些孽吧,那个邱兵还是个悬案呢,你又来勾引凌空。” 
  张亦观终于把眼光从凌空身上收回,“他要是这么好勾引也不是凌空了。” 
  汤芙还想直言,白冰峰低头走了进来,独自坐在一角,而他的同寝兄弟们围在一起竟没有给他占个位置。汤芙瞬时变成猎犬,嗅出敌对的味道。这一定是冯闻钟干的好事,他在孤立白冰峰,用坚壁清野的法子铲除异已。可怜的冰峰!汤芙的内心泪雨滂沱,恨不能飞身落在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而战。或者根本不用他,像那些亚马逊女战士一样只身力战群魔。不过听说那的女人都要杀一名男子方可出嫁,也罢,就牺牲掉冯闻钟吧,再娶白冰峰,不对,是再嫁白冰峰。 
  汤芙的澎湃思绪被老师打断:“从前都是我站在这讲,我看你们也听烦了———”众人点头以示赞同,“今天换个位置,你上来讲我听。本堂课的任务是每人写一篇作文,写你记忆最深的一段经历,然后轮流上来念。我负责打分,做为结业成绩的参考。” 
  众人呲牙。从高考以后大家的手就没摸过笔,进了外文系更没功夫写汉字了。汉语早已像拉丁文一样当做古董供了起来,如今要再作冯妇就好比从良老妓再当鸡,虽余腥尚在,可姿态全无。 
  汤芙窃喜。她天生一副“薄柳之质”,从外型来看当才女百分之百的合格,如今又晦运缠身,正应了“文章憎命达”的预言。白冰峰既然不好色,一定钟爱才情,登时心境明朗,奋笔疾书。皇帝后宫里的宫女想男人想疯了的时候在红叶上题诗,以寄有缘人,焉不知我汤芙会“才情惊四座,赢得夫君来”。 
  汤芙从小受过跳舞的刺激,至今伤口弥深,与白冰峰这一段倒足胃口的舞缘又使她元气大伤,所以竟至谈“舞”色变。她不敢写与白冰峰有关的情节,只好以古喻今,从记忆里找灵感,决定把文章写得美仑美奂感天动地。换言之,她想用昨天的痛苦造就今天的幸福。 
  于是写道: 
  今生,我不舞 
  1 
  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段岁月究竟带给了我些什么,它确实是我人生驿站上的一次转折,可是它载着我奔向了哪呢?…… 
  那一年我九岁。一天,一个非常漂亮的女老师来到我们的面前,她让我们每个人都唱一支歌再配以动作,然后她宣布说:“从今天起被点到名字的同学成为校舞蹈队的队员,由我来担任老师。”于是她用她那动人的嗓音念到:“陈宁,曾晶,……汤芙。”当她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莫名地一颤,我恍惚觉得我要走进新天地了,而这天地是我未经历过的天堂。 
  当我第一次走进舞蹈厅时,我不禁被华丽的装饰迷惑了。太夺目了,太美好了,太绚烂了,这里本不该有一个如此暗淡,如此单调,如此平凡的我。自卑感第一次猛烈地撞着我的心。其他队员陆续到齐了,或容颜秀丽或身姿欣长或服饰华美,而她们拥有一种至今我也无法捕捉的自信。我低下了头,蜷缩在一角,希望她们的影子会遮住我瘦小的身材,不美的容貌和寒酸的衣着。“这里不属于我,逃吧,逃吧!”我悄悄地向门边移去……“看啊,有人要逃跑啦!”这一声喊似睛空霹雳在我头顶炸响,我敏感地发觉一条鸿沟已经穿我与她们之间,而这一喊声是预告战争即将开始的号角! 
  我不逃了,因为无论逃到哪里我都摆脱不掉这份刻骨镂心的自卑。于是我的悲惨世界开始了。 
  2 
  而后的岁月证明那位美貌的老师真是大大的失策,居然把一个如此缺乏音乐细胞的人领进音乐的殿堂。而这美妙的殿堂成为了蚕食我自信的坟墓。   
  《琥珀的眼泪》十二(2)   
  那时候我们学的本是一些简单的动作,如果以欢快的心境去学根本不成问题。而偏偏我是自卑地去学,在我的眼里别人的一切都有是好的,越羡慕别人越不满自己,越自卑越放不开胆子去做。我那木偶般的动作自然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既然有一个敌人会使大家团结一致,她们就很高兴以我为敌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些足以杀死我一千次的嘲谑。“瞧,她的胳膊多硬啊,简直像个木头 
  。”“她摇摆的动作就是丑小鸭嘛。”这些声音在我耳畔回荡着,是的,我是木偶,却永远不会有匹诺曹的幸运;我是丑小鸭,却永远舞不会出白天鹅的丰姿。她们的讥讽激起了我内心最强烈的呼唤:不!我不要被鄙视,我要被尊重被肯定被爱! 
  我开始反抗了! 
  3 
  那是一个明媚的星期天,我又走向那个华丽的殿堂。几百次了,我在心里对自己呐喊:回去吧,这里根本不属于我。可是当我一想到她们会不屑地私语:看啊,她受不了啦,她逃了!我的血就沸腾了,不!我绝不做逃兵! 
  我昂着头走了进去,既然已跳入了火坑,就让这熊熊烈火把我燃成灰烬吧。 
  每次跳完一段舞后我们总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而木橙却不够每个人享受。从第一天开始我总是蜷缩在一角,自认为不配。可是今天我却抢先走到木橙面前坐了下来,平静地等待战争的爆发。“起来,这是我的座。”它的“主人”向我宣战了。我紧闭着嘴。“不要脸,坐别人的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刹那间四面楚歌的悲壮在我身边重现,层层叠叠的声音在我耳边膨胀,膨胀,进而形成巨大的浪潮把我淹没。我跳起来,使尽全身的力气向木橙的“主人”打去,“哇”的一声她大哭起来,伴随着嘴角的流血,四周响起了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大声说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打人。这一拳不仅打在别人的脸上,也打在了那颗渴求被爱的心上。 
  4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当面嘲讽我了,这是拳头的功劳;另一方面我也无法真正走进她们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已残破如朽木枯草。可是路还得走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她们成了朋友。她们接受了我,这到不是因为拳头,而是因为我的作文。每次讲评,老师总是拿我的作文当范文;每次比赛,我也总会捧回几个金灿灿的证书。我一点点地修补着我的自信,我竟幻想我已经拥有她们的尊重和爱了。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呢? 
  5 
  四年级,在大人眼里仍是孩子,可在孩子眼里自己分明已是大人了。还是那个舞室,突然间多了几个男孩,这使女孩子们都扭捏起来,生怕被人耻笑了去。 
  记得有一次我们刚刚学会了一支新舞《小螺号》,那舞非常优美。老师让我们选一个代表以检测一下我们接受的程度。若在往常她们定会争先恐后的上前,不惜明争暗斗;可今天由于男生的加入竟都腼腆起来。我暗自好笑,却不想她们异口同声把我顶了出去。这真是我万万所料不及的,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恍惚中我又回到了过去,被人嘲笑着,讥讽着……跳舞我本是不怕的,然而它却证明了我依然被排斥在她们的世界外。当困难来临时,她们第一个牺牲的就是我。我跳了,含着泪跳的,跳完了便冲向门外。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连同我的自信一起塌了,碎了,消了,散了。我但愿从没有踏进过这个门槛,从没有用我的身体去舞过! 
  可是我已经舞过了,自卑的枷锁伴随我木枘的舞姿一起刻在我人生的旅程上。每当我回首时,它便跳出来向我谄笑,狂肆,直到我筋疲力尽任它宰割。 
  如果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当那美丽的老师念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出来,一字一句的告诉她:“老师,我不舞!” 
  是的,今生我不舞! 
  汤芙把笔一丢,一篇奇文终见天日。她正看倒看都觉满意,觉得唐宋八大家的文章也不过尔尔,若以抒情论怕还要逊上那么一筹咧。我就是下凡的文曲星,同学们,看我语惊四座吧!   
  《琥珀的眼泪》十三(1)   
  也该汤芙走运,虽说她的文章好似滥情的电视连续剧,可其他的同学好比六七十年代的农民看电视都困难更别提编剧本了,憋了足足一个小时完工者寥寥无已。 
  老师巡视一圈,眉头皱得用高压熨斗都熨不开,恨大学生作文水平奇差。猛地瞥见汤芙的成稿,如同老鸨瞟上姿美条正的少女“来来来,让我们听听汤芙同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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