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眼泪

第8章


 
  掌声四起。汤芙先推托,再做勉强为之状走到台前。发言前先学《老残游记》里的唱女小玉,用乌黑的眼球四周一眄,果然扫到哪里哪里就被她降伏,白冰峰也不例外。汤芙满意的开始。 
  这次演讲的效果是马丁路得金的《我有一个梦想》现场轰动的再现,期间有好几次不得不被掌声,哨声打断。汤芙初尝被捧的味,“我要出名”的念头如同布尔什维克战士信仰马列主义一样深植于心中。 
  汤芙开始向文学社进军,悔不当初没参加竞选。恰巧学校组织一次读书笔记征文活动,汤芙借着《今生,我不舞》的余热,很快就锁定了点评的对象———张爱玲。起初她并不怎么得意张爱玲,看到她“出名要趁早”的宣言竟与自己的目标一拍二合,不由得生出相惜之感,再看到她的小说《心经》居然写父女谈恋爱,真够邪门的,就这选材是她汤芙到死都想不出来的。于是成为张迷。 
  她憋了足足一个礼拜,东挪西借,暗偷明抢,终于凑成美文一篇,命名为《心之经》。这是受卓别林的启发,你不叫《独裁者》么,我叫《大独裁者》,正大光明的偷你还叫你挑不出毛病。可见我们从前辈身上能学到多少东西啊! 
  汤芙在交稿前最后一次欣赏自己的杰作,如同送子入考场的慈母险些掉下泪来。 
  《心之经》——— 
  记得有一篇文章曾这样评说,在中国能称得上临水照花的有三人:林黛玉,萧红,张爱玲。只有她们可临岸而立,花印清溪,换了别人是要晕水的。的确,如果那一颗心不是山鸡舞镜之心,不是丹凤栖梧之意,即便不晕水也要被自己水中的俗态吓倒。而在这一点上,张爱玲首当其冲。 
  看看《心经》吧,便明了了我所言非虚。张爱玲是这样安排的:让天真纯洁的正当芳龄的小寒把自己爱的归宿系在亲生父亲身上,再让这荒谬的爱一丝丝一寸寸地扼杀父母的爱,母女的爱,导演一场爱的凌迟的怪剧。然而张爱玲不许你叫怪,那字与字之间分明存在着一种力逼迫着你去承认这不纯洁中的纯洁,非爱中的爱,怪中的不怪。这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张爱玲;这就是外人所不敢想,不敢道的《心经》。 
  《心经》名字就怪,透着一股邪劲儿。心之经,谁想去悟?谁又能悟得懂?印度有佛经,那是印度王子菩提树下的大觉,而后摇身成了佛,多了几分仙气,少了几分人味儿。而《心经》却是不折不扣人心的经。认识一下小寒吧: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邦子,小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这不正是心的奇异与不安的铁证么!她自有一套爱的理论:男人对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人决不会爱上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着崇拜。按着这样的理论,他的父亲峰仪,英俊,成熟,事业成功。这正是小寒心中爱侣的典范。于是她爱上父亲了!多么天真,多么纯洁的小寒!而唯其纯洁才在不纯洁的爱中演着主角,唯其天真才甘愿一生一世去完成这不合伦理的爱。 
  峰仪呢?他的心中有部怎样的经?“事情是怎样开头的,我并不知道,七八年了———你才那么一点高的时候……不知不觉的……”他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张爱玲的心中也存着个迷呢?然而她还是写下去了,并让峰仪自己剖白着心曲,“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你牺牲了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他一直心存此念,“爱”的成功率至少扣掉五折,然而他又坦白小寒———在他对许太太的爱熄灭了之后是他精神上的安慰。多么不彻底的人物!无论是小寒还是峰仪。在他身上有人性的光华又夹杂着人性的懦弱。不错,他们造就了这份世人不耻的恋情,然而他们该杀么?他们不是明明也在痛苦中煎熬着,他们身上演绎的不正是人类千百万年积累至今的共性的表现?我们可以不去理解,难道不能给予一丝丝的同情与思索? 
  展开历史的画卷,在无限的长线上截下有限的一点,只这一小点,便有无数的怪异在其中。如果把其中的任两点相交又生出无数的荒诞,正如让当代女郎缠三寸金莲,让唐代少妇穿比基尼游泳一样的违背道德与伦理的常规。被尊为中国文化瑰宝的〈红楼梦〉讲述的不也是表哥表妹的生死之恋么?我们承认父女之恋是变态的爱,但我们也得承认它们是同样的存在着相联的血统,它们的不同只在百步与五十步之间。 
  当然,变态的事物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它们的存在是偶然的,但也是偶然中的必然。心是变化的,变化最快的莫过于人心。心生的故事你永远也猜不透,即便其中蕴藏着多少荒诞,无理,它也同那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着或是刺眼或是落寞的光。心之经,谁想去悟?谁又能悟得懂? 
  不说了,说得太远了。我不是张爱玲,退后几步罢,临岸而立是要晕水的。   
  《琥珀的眼泪》十三(2)   
  很快评选结果揭晓,汤芙的《心之经》荣获一等奖,这更使她坚信自己是文学界的奇才。室友们让汤芙请客,每人一包瓜子花去八块钱,奖品却是只值三块的香皂,算来算去倒赔了五块。文人的悲哀初见端倪。 
  中午去食堂吃饭,汤芙神采奕奕,觉得全校同仁的眼光莫不带着三分崇拜七分嫉妒。嫉妒一定多于崇拜,这是人的本性,她愉快地想。 
  “这么高兴,去哪?”一个深沉的声音从背后插进来,吓了汤芙一跳。回头一看,是凌空。 
  凌空是汤芙遇见的面部表情最节省的人,他的脸是一副质量最优的盾牌挡住内心的风云变换。汤芙打心底认为他天生是搞政治的料,因为政敌无法摸透他的底牌,除非他自己亮出来。 
  “啊,去食堂。”汤芙回道。 
  “正好,我们同路。”凌空走在汤芙身旁,气度优雅,升级了她的快乐。 
  “恭喜你得奖啊。” 
  “啊,没什么,请客倒比奖品还多呢。”汤芙得意的笑,连他都知道了,谁说好事不出门! 
  “可是最该请的人你却没请啊。” 
  汤芙摸不透这话的意思,反问道:“谁是我最该请的人呢?” 
  “还能是谁,冯闻钟啊。” 
  汤芙一肚子气不好发作,暗想这个凌空八成也是冯闻钟拿下马的,思想工作做的真卖力。遂冷笑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凌空作惊讶状,不过表情上没多大变化,如果旁人的惊讶是惊叹号,他的充其量是个破折号———有待确认。“是他暗中帮你的,怎么你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你的稿子本已落选,是他碰巧看到硬荐上去的,你还不该谢他?” 
  汤芙的心一阵紧痛。原来自己的狗屁奖项是靠着他的面子才上去的,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只是个摇尾乞怜不知报恩的奴才,原来自己的得意自负只是他人调笑的话柄! 
  “这样啊。”汤芙哪有心思吃饭,气得胃直痛,转身回寝去了。 
  她天生一副傲骨,被冯闻钟一激,发起狠来:你们等着瞧吧!我汤芙一定要成为才女,居高临下,让众生俯仰!等———着———瞧———吧!   
  《琥珀的眼泪》十四   
  就在汤芙发狠的第二天竟飘飘洒洒地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望着冰清玉洁的世界她激情大发:“这雪白雪白的雪啊———”猛然发觉这句话狗屁不通,毫无逻辑。自信心受空前打击,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块当作家的料。还是尼侬小姐活得明白,懂得女人有了“智能还不够,还得会取悦别人。”,说白了就是要学会如何讨好男人。她想通了此节又把人生第一目标放在征服白冰峰身上。 
  李小丰在楼下大喊汤芙下来,吓得她以为要地震了,三步并做二步蹿到楼下,却被一雪团打中。汤芙中了暗算,大骂李小丰不是人。 
  李小丰奸笑道;“我可是被人家撂倒的,看你是淑女不忍心下手,你知足吧!” 
  原来是二0一寝约她们打雪仗,特地让李小丰拖了汤芙过去。 
  汤芙中了儒家的毒,主张以礼治天下,坚决反对打仗———一个劲地推托。 
  李小丰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否则谁作戏给我们看啊!” 
  汤芙懂得这话的潜台词,怕她说了更讨厌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在后院,十六个人分成二队。汤芙不幸与冯闻钟成了战友,却与白冰峰成了敌人。汤芙登时把雷锋的观念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待敌人如同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战友比冬天还严酷。她更希望与敌人能够“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及至“共生共亡”。 
  双方激烈的交战着,男女之间愉快的躲闪着,追逐着,唯有汤芙孤零零的成了看客。原因很简单,女孩子们都忙着调戏自已感兴趣的男生,男生想同汤芙玩吧,一看见与她寸步不离的冯闻钟都冷了心肠。 
  总算有个不怕死的从背后偷袭汤芙,冯闻钟一个恶虎扑食把他抛出了二米开外,吓得汤芙的腿都软了。到后来她的作战方案不是如何阻击敌人而是如何摆脱掉冯闻钟。汤芙趁冯闻钟一个不注意闪身到树后,却发现树后还躲着个人,竟然白冰峰。 
  四目交汇之时汤芙险些融化在敌人的怀抱中。 
  汤芙轻柔地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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