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

第29章


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着,手心朝上,停在少年的眼前,仿佛召唤着什么。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那个孩子的眼神是极度虚弱且颓唐的,无力而黯淡,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只修长苍白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
  然而,藏在这只手袖中的,却是那一把横空出世、令天下武林为之惊叹的夕影刀。
  听雪楼,本来不过是洛阳一个创立不到十年的小组织,虽然开创以来影响与日俱增,但是在开创者萧逝水英年早逝之后,接任者却只是萧老楼主不到弱冠年龄的病弱儿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组织不过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景象而已。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在短短几年里,听雪楼在这个病弱公子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如今已经隐隐有武林霸主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诞生的又一传奇。
  在这一刻,少年清楚的听到了某种召唤——那是冥冥中一个强大无比的声音,在召唤着他去握紧眼前的这只手,将自己的所有一切奉献上、跟随他。
  似乎无力从地上站起,少年凝视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手,许久,目光变幻着,他终于抬手拉住了萧忆情的手。忽然,又僵住,没有抬头,冷冷问了一句:“如果,你借我力量……又要我怎么回报?”
  他的手放在了听雪楼主的手中,指间流满了血。看着少年变得灰暗的眼睛,萧忆情淡淡笑了,手用力握紧:“来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
  少年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闪亮,终于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起来吧……”萧忆情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将这个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年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听雪楼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天理会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年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性命维护的东西,他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我直到总坛里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天理会的人从那里逃了——楼主,我带你去那里!”
  萧忆情看了他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复又咳嗽了起来。
  秋天,听雪楼中多了一个叫“黄泉”的少年,阴郁而沉默。
  那一年,紫陌加入听雪楼已经满一年,碧落、红尘依然在不知何处。
  那一年,离听雪楼另一个灵魂人物舒靖容的出现,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人的命运轨道在某一处重叠。
  ——那个地方,以“听雪楼”三字而名。
  ―――――――――――――――――――――――
  七、指间砂——紫陌篇
  第二篇:紫陌
  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紫陌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听雪楼中一个叫岚雪阁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着各种资料,向听雪楼最高层传递着最急迫讯息的,是一个叫做紫陌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聪颖而博学,对如山堆积的文牒和纷繁复杂的江湖关系、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听雪楼四护法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七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园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
  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的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紫黛之名成为洛阳城风月场中的人人趋之若骛的招牌,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
  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父亲为人桀骜鲠直,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阳,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当时礼部侍郎谢梨洲,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而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坐在家里,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洛阳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过得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綺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和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洛阳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那一日清晨,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也是她为了避免抛头露面,特意选取的出门时间。指尖冰冷的要失去知觉,她蹒跚走着,吃力的提着满桶的水。
  走过那个大门前,她照例低下了头匆匆而过。陡然间,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转眼已在耳畔!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尚自忐忑,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得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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