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半年以后,庆宝死了。他的死状很惨,脸色发黑,七窍内流出血来,带着腥臭的异味。大夫说:糟了,那是瘟疫的症状。
坊中引起了恐慌——没有人不害怕瘟疫的蔓延,特别是在贫民聚居的地方。在当天晚上,里正一家,便按照惯例被一把火烧掉了,门被封上钉死,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火中断断续续的传来那些被封在门中人临死前的惨叫。
她在家里,对着火光微笑。火光中,她稚气的脸上有令人胆颤的冷酷。
孩子是可怕的,因为年幼,因为对善恶的不在乎与不明确,在他们恨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恶毒。
没有人知道那个老庙祝是做什么的,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一直躲在那个破庙里做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为了配出这种类似瘟疫症状的毒药,她费了多少心力。
――――――――――――――――――――――――――――
随着懂事,她对于母亲的恨与日俱增,她知道母亲的所从事究竟是怎样低贱的职 业。
然而,她无法对母亲做出什么,就如对其他那些得罪她的人一样。
老庙祝在她十四岁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经差不多学会了他所能教给她的一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药和暗器,将其他人不露痕迹的杀死。
很多次,在听到里坊们对母亲的辱骂和看到那无所不在的白眼以后,她都忍不住在坊中那口井边徘徊——母亲吓坏了,以为女儿是看不开,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四岁女儿手心里捏着的一包毒药,足以让全坊的人死去!
她毕竟还不敢那样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
或许只是因为邻居王大婶曾经在她饿的时候给过她一个鸡蛋?或许,只因为在她被同伴欺负的时候,坊口上的张裁缝曾经探出头喝止过一次?
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每次受到歧视后,气的浑身发抖的她都有将毒药投入井中的冲动,但是,在最后一刻,她都改变了决定。
离开永阳坊、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不过十三岁。
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她、身上已经背负着一条人命。
母亲一直都是懦弱的,无论在里坊的白眼冷笑、还是在客人的淫威面前。——然而,那样懦弱的母亲,第一次发火、却是对着自己唯一疼爱的女儿。
母亲的恩客里面,脾气最坏、来得也最勤快的是个叫马叔的中年人。瘦峭的脸,细细的胡须,一张焦黄脸皮。母亲似乎很畏惧那个人,因为据说这个人、是在长安的衙门里当差的。
他的脾气不好,母亲小心的侍侯着,每次他一来母亲就紧张的打发她快点出去。然而,有时候她晚上回家,还能看见母亲流着泪打扫着被砸过的房间。
那一天马叔来得特别早,喝得醉醺醺的。母亲出去洗衣服了,她独自在房里,那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呦,红儿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来,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她手心里,摸着她的头笑起来。
她也着了魔一般的没有害怕或者躲闪,只是甜甜的对着那个猥琐的中年人笑起来。多少次了,每次看见母亲身上青红色的痕迹、想起那些禽兽是如何地折磨母亲,她心里的恶毒就再也压抑不住。
“马叔叔好。”她溜了马叔一眼,眼角带着笑意,手心里却握上了一根毒刺。该死的家伙……满嘴的酒气,肮脏的手……用那样肮脏的手来碰母亲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针,让他永远都不能再动!
“来,红儿是个好孩子,陪叔叔玩好不好?”马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抱起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幼小的身子,将充满酒气的嘴凑到她脖子上和脸上,双手也开始不老实的上下移动。
“叔叔好坏……”孩子笑着,忸怩着伸出雪白的小手拉开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叔——手指间藏着那支毒针。在对方几乎没有察觉的瞬间,她用毒刺轻轻在马叔手腕上刺了一下。那个人把她抱得更紧,凑过来在她脸上乱拱着。
小手再次敲敲的伸出来……揽向麻脸男人的脖子,手指间,那枚蓝莹莹的毒针闪亮。
“下贱!快给我滚出去!”忽然间,门砰的一声大开了。孩子还没有转过头,脸上就热辣辣的挨了一下,那个耳光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十三岁的她惊恐地抬头,看见母亲苍白扭曲的脸就在眼前,恶狠狠的看着她,嘴里发了狂一样的骂着,一把将女儿推出,重重关上了门。
她呆住了——从小到现在,母亲还是第一次打她!
贱……母亲居然骂她贱!她才下贱!她才下贱!
十四岁的她哭着跑了出去,沿着坊里唯一的一条路远远跑了开去,心里充满了憎恨。她、她今天,本来只是想帮母亲对付那个马叔的啊!一阵阵的委屈和痛苦撕扯着她,她捂住肿起来的脸颊,极力忍住不让眼泪从眼里掉出来,在心里发誓、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母亲。
身后的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哭叫——她知道,马叔又在殴打母亲了,不过中了失心针的毒,他也神气不了多久,很快发作的毒性就会让那家伙抽搐而死……孩子无动于衷的站在路边的土坡上,听着母亲的哭叫,然后继续往前跑了出去。
贱人!……她自己找的!……活该她被打!
抹着眼泪,她却只是跑,跑,跑……正午的太阳在头顶白花花的照耀,黄土筑就四壁的永阳坊是那样的大而无边,她的脚步空旷的回响在土路上——
片刻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她永远都跑不出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
―――――――――――――――――――――――――――――――――
在江湖闯荡了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回到过永阳坊。然而,她的确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地方。
不止一次,她梦见永阳坊,梦见母亲苍白的脸,有时候是温柔的哼着《紫竹调》哄她入睡,有时候却是恶狠狠的,骂:“贱!给我滚出去!”——然后劈手将她推出门去,让她一惊而醒。她跑出去很远后,才想起来:如果那个马叔死在房间里,母亲如今会如何?
那个时候,她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名号:红蝎。她残忍,放荡,冷漠,独来独往,谁也琢磨不透她的踪迹与心思,只知道她是一个毒辣阴险的暗杀高手而已。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永阳坊去看一看,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勇气。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多年,执扭的她还一直没有悟出这一点,一直到有人对她说:“你居然看不出来?在当时、你母亲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尽了全力在保护你啊。”
“你不该恨她。”说话的时候,绯衣女子的眼角有闪亮的光芒。
不知为何,听到靖姑娘这样淡淡的叙述,泪水却接二连三的从她本来已经干涸许久的眼眶落下。感情上的死结在瞬间被点破,她痛哭出声。
近乡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气打听母亲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门口的张裁缝也已经认不出她是谁,听她打听,只是叹息着,说:“这一家么?以前的住的女人是个暗娼,怪可怜的……拉扯着一个女儿,为了不饿死又能怎么样?”
“本来她老老实实的接客挣钱也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这个女人居然敢和恩客争吵起来,而且还下毒害了那个倒霉鬼。啧啧……那个人死相实在恐怖啊……”
“本来是判了秋后问斩,只是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大赦,才改为流刑,被压到了沧州草料场那边服劳役。”
“她女儿本来就不懂事,对娘说话没大没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的不知踪影了……唉唉,后来有街坊说,在什么窑子里看见过她,或者说在大户人家看见她当婢女——你说说,一个小女孩自个跑出去能有什么活路——”
张裁缝的话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半,蓦然想起眼前这个打听消息的旅客也是一个女子,连忙顿住了话语。然后有些惊疑的悄悄打量来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个漂亮女孩子的时候,看见旅客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出了一串的泪珠。那个佩着剑的厉害女子,就这样忽然掩着面哭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沧州的草料场里。
寻觅了那么久,终于知道母亲如今被流放五百里,到了这个地方。赶来的她用迷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守卫,偷偷地潜入到那些被流放的人居住的地方。
草料场的土坯房阴暗而低矮,陡然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居住的永阳坊。
在最靠里那一间土坯房里,她终于找到了母亲。费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认不出那是她的母亲了……躺在一片肮脏的枯草里面,母亲的眼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头发也变成了枯燥的脆黄色,颧骨高高凸起,身上散发着异味。因为得了重病,所以单独住在一间里,身边放了一个缺了口的磁碗,盛着半碗混浊的水和一个咬了一口的冷硬的馒头。
她惊呆住,许久,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娘?娘?”她在昏迷的母亲身边跪下,低低呼唤,小心翼翼地推推那个憔悴的妇人,生怕,母亲已经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话。母亲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来:“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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