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

第37章


  紧跟其后的洛阳来的人马不做声,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是如此想着。看着靖姑娘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来,碧落并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来泉州的消息。
  ——楼中仅次于楼主的女领主,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胆子……即使萧楼主,对于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进入偏室,众人终于知道了碧落护法之所以不来迎接的原因。
  一打开紧闭的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见房内的景象,所有听雪楼子弟内心都是一震,暗道这一回碧落护法是逃不了处罚了。即使一直不动声色的绯衣女子,看着在满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而那个青衣的男子就这样趴在污秽的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群迫近身边的人。
  “碧落护法!”看着靖姑娘没有表情的站在一边,随行人马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叫了一句,”靖姑娘来了,还不快醒醒!”新设立的泉州分楼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护法……快醒醒!靖姑娘来了!”
  然而,烂醉如泥的青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手指上伤痕累累。
  绯衣女子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张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弦,乌漆梅花断,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破碎的琴身内,阿靖甚至看见了琴身下显露出来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剑”鱼肠”苍碧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泽。
  居然连琴和剑都砸了么?碧落啊……
  阿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古琴。
  “你们都先出去罢。”站直了身子,绯衣女子淡淡对周围震惊的下属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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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退出去以后,阿靖扫开一张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叫醒沉醉的下属,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的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她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青衣男子。他醉的狠了,那样的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发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发下,他清瘦的脸苍白得出奇,剑眉紧紧的蹙着,毫无平日的风流蕴集。左手无力的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一个锦囊。
  “小吟,小吟……”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人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
  绯衣女子静静看着,眼睛里忽然腾起了淡淡的烟雾。
  小吟。
  真想见见,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即使是听雪楼的女领主,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号称江湖中琴剑双绝、一生自负才情的倜傥游子,执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她听见醉了的男子,嘴里模糊不清的哼着什么曲调。很常见的曲子,阿靖侧耳细听,才听出了几句被世人和戏文里传唱的不能再熟悉的诗——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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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入听雪楼时,在整个江湖中引起的轰动、仅次于当年舒靖容加盟听雪楼。
  当时听雪楼刚刚崛起,以不可挡之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也因没有实力对抗,而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江楚歌。
  他的名号,是江南第一剑。
  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种种风流传闻名播武林,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动心。然而,更闻名的却仍是他那一手回风流雪剑法。那号称江南第一的剑法。
  在听雪楼势如破竹南下,剿灭江南四大世家时,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听雪楼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为,也只有号称琴剑双绝的江楚歌,才有可能与听雪楼中的萧靖二人一战。
  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剑向来的骄傲自赏,也是绝对不会向听雪楼臣服的。
  他与萧靖二人第一战,在金华府的兰溪边上。
  是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兰溪的水静静流着,然而溪面上的一轮明月却不曾随流水而去。半夜了,溪边上更是寂静寥落,深秋的天气已是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静的能听见。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竟有两个人冒着寒气并骑而来。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白衣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却带着一丝病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而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脸上的轻纱在冷风中扬起,面纱后的目光冷漠而锋利。
  “咳咳……不想从临安赶到金华,竟要快到子夜。”微微咳嗽着,白衣公子开口对身侧并辔而行的女子道,”阿靖,这几日刚平定了扬州花家、又要你剿灭霹雳堂雷家……咳咳,辛苦你了。”
  他一开口,就感觉寒气侵入了肺腑,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登时话语都说得零落。
  “还是先顾着自己罢,楼主。”被称作”阿靖”的绯衣女子抬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句扔出,化在夜风里散去。
  此时,按辔而行的两人,正经过兰溪的一个转折浅滩处,那里有一个残破的亭子,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绯衣女子忽然跳下了马,走向路边。
  “走得也累了,风又大,歇歇脚罢。”根本不征求同行之人的意见,阿靖自顾自的将马系在竹上,背对着马上的白衣公子,忽然用同样漠然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氅在你鞍边的锦兜里。”
  白衣公子没有说什么,幽明不定的眼睛里却微微亮了一亮,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闪而逝的微弱笑意,仿佛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他不做声的翻身下马,从鞍边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声稍微缓了缓。
  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过来,两人便并肩向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的交谈几句。
  “江南武林一脉,均已为我所破。接下来的雁荡括苍两派,也无甚么作为了。”绯衣女子脑中过了一遍近日臣服的门派,道,“南边的形势,总算基本平定了下来。”
  “阿靖,你行事当真绝决凌厉,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月间便全数平定,不愧是血魔之女。”白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然而有些病弱气息的脸上却是凝重的,顿了一顿,缓缓道,“可是——你却漏算了一个人……”
  “楼主指的可是江楚歌?”阿靖神色也是一肃,接口问。
  白衣公子颔首:”所谓的江南第一剑,未必真正名至实归,但是绝不可小觑了‘琴剑双绝’这个称号——他的那一手回风流雪,应比他倾倒全江南的琴诣更高出许多。”他负手看天,看着如水月光和满天的流霜,忽然咳嗽着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人才,能为我所用则可,若不能,必除之!”
  带着杀气的话音一落,一阵夜风吹来,竹林簌簌轻响。
  “铮,铮”几声柔和的琴音,忽然从溪边的竹林中传了出来,清亮悦耳。正踏上亭前残破石阶的两人,一惊回头。只见冷月挂在林梢,夜风暗送,竹影横斜,哪里见半丝人影,连空中,也只有流霜飞舞。
  然而,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手指却分别缓缓扣紧。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传出一声清啸,如寒塘鹤唳,响彻九天。
  “好功夫。”白衣公子抬手,仿佛是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散的发丝,”邀明月来相照,于幽篁中抚琴复长啸,江公子果然雅人。”
  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丛修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截断,一路纷纷横倒开,现出坐在林中的一个青衣年轻人来。
  高、瘦、青衣、披发。
  唇薄如剑。眉直如剑。目亮如剑。英挺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剑。然而,剑一样锋利的男子,膝上却横着一张斑驳的古琴,冰弦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柔和的光芒。
  青衣男子缓缓抬头,看着亭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他的眼光冷彻如冰雪,忽然说了一句话:”据江湖中传闻,听雪楼主萧忆情,武功深不可测,可当天下第一——是否?”
  “铮,铮”几声,他又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瞬间,琴身底下有暗格弹出,一把苍绿色剑鞘的短剑赫然在目!闪电般,他抽出了短剑,长身而起,一掠而至——
  “江南青衣江楚歌,向听雪楼主请教!”
  剑出,一片寒芒。剑势仿佛还带动了周围的气流,搅得漫天流霜都改变了飘落的方向。
  那一剑凌厉而优美,直如流雪回风。
  “好剑法。”低低脱口的,是白衣公子的声音。
  “叮”,一瞬间,双剑相击,迸射出了灿烂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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