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

第46章


  为何他竟然毫无意见的接受了一个被配给的女人?
  “你没看出来么?”萧忆情微微摇头,站在白楼上负手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意味深长:“竟然派来了这么浩大的迎亲队伍,还真是给足了听雪楼面子啊……”
  “你是说——”阿靖大惊,蓦然抬头,耳边忽然听到了兵刀之声!
  “唰,唰,唰!”在还没有出听雪楼的大门时,那支庞大的迎亲的队伍忽然停下了,那些吹打的、抬轿的、丫鬟傧相,一齐扔掉器具,不知从哪里迅速抽出了雪亮的利器!
  阿靖转瞬明白过来:刺杀!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原来南宫无垢这般精明,已知被逐步逼上绝路,便抢先下手了么?敢于公然对抗听雪楼,而且在总部洛阳发起攻击,当真是胆大包天铤而走险!
  “流硃!”她脱口低唤,却见南宫无垢一把撕开了吉服,露出里面的劲装,从靴子里拔出了短剑,跃下了马背,“各位,听雪楼逼我太甚,南宫世家存亡在此一战!——不是听雪楼亡,就是我们死!”
  阿靖脸色一变,不待萧忆情的指令便掠了出去,隐入了楼边的苍苍绿树中。
  “阿靖!”听雪楼主一惊,但是此刻却顾不上她,只是回过眼眸,神色不动地将手缓缓抬起,发出了一声低叱:“动手!”
  也是如同凭空出现,听雪楼四处幽灵般的冒出了无数的青衣人,从白、碧、朱、绯诸楼包抄而来,立刻将南宫世家所有人拦住,声势之大,竟毫不在对方的突袭人马之下!
  ——听雪楼的萧楼主,那样的人中之龙,又怎是轻易能够暗算的。
  “萧忆情……”南宫无垢看见逆转的形式,脸色转瞬苍白,忽然大笑起来,“果然,你一开始就是要我们的命的罢?!还说什么结亲——等不及派来的这个贱人动手杀我了?!”
  他的手探入轿中,用力揪住新娘的长发,将流硃拖出来,对着萧忆情冷笑:“她是殷家的余孽罢?你以为养了她五年再派她出来,就可以骗过我了?岂不知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大笑,将短剑架在流硃的咽喉上,一步步向外退去。
  “萧忆情,你真是头豺狼!”仿佛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他不顾一切地厉声将所有过往撕破,“为了独霸铸剑绝技,当年你命令我们灭了殷家,趁机将这个女子收为己用——如今她没用了,你就要借她的手来杀我?”
  新娘被粗暴的拖着,长长的秀发散乱了一地,手无助的向前伸,在空气中下意识的抓着,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耳边落下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惊雷,震的她神智恍惚。
  什么?当年南宫世家灭了龙泉殷家,只是奉了听雪楼的指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她逃命出来后,不到半月便被听雪楼收留,难怪在江南被荡平后,四大世家里只有南宫家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原来他们一早就暗地里臣服于听雪楼了!
  那么说来……当年南宫无垢放走自己,也是刻意计划的了?逼得她走投无路,最后顺理成章地投靠听雪楼,心甘情愿地为仇人铸了五年的剑!
  “灭人满门,还要孤女为你铸剑!”南宫无垢拖着她一步步往后退,剑刃摩擦着她的咽喉,厉声大笑,“萧忆情,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豺狼也没有你狠毒!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南宫无垢在耳边大笑,带着末路的疯狂和不顾一切。
  她只觉得不能呼吸,心里有无数的刀剑在绞动,将肺腑绞成了千万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欺骗她——昔年那一点点的温柔和恩情是假的;十年来宾主尽欢的情谊也是假的!
  她算什么?不过是棋盘上一个被用完了就抛弃的卒子!
  喉头被勒得喘不过气,她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手拼命地在空气里徒劳的抓着——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一生,都一直在被这样那样的人利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就这样任凭摆布——如果那枝金步摇还在她手里就好了……如果在就好了。
  至少,她还有拼命反抗一下的余地!
  挣扎间,忽然,她听到了周围人齐齐的脱口惊呼!
  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抓着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微微一松,似乎南宫无垢受到了猝然的袭击,不得不松开手去抵挡。趁着空档,她奋力挣开了那只扯着她头发的手,踉跄着奔逃,
  “流硃,快逃!”空气中忽然有人低呼,说的话居然和昔年一模一样。
  然而,听得那样的语声,她全身一震,居然忘记了逃跑,怔怔地停下了身来,仰头望着碧色中掠出的绯衣影子——那样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法,那样举世无双的剑术……是靖姑娘来救她了么?
  原来,这个世上,毕竟还有人对自己有一点真心。
  南宫无垢挥剑,和那个忽然间掠出的女子交手。然而听雪楼的女领主又是何等样的高手?血薇剑下,这个江湖从来没有人可以生还!
  殷流硃怔怔看着这混乱的一切,直到看到新郎竭尽全力暂时逼开了靖姑娘,然后转身,试图抽身离开战局——就在这一刻,金色的光芒如同天外的流星般一闪,从绯衣女子的手里激射而出,在瞬间洞穿了那个新郎的咽喉!
  殷流硃禁不住脱口惊呼,向着南宫无垢奔去。
  ——金步摇,是那支金步摇!
  根本来不及躲避,南宫无垢捂住咽喉,在毒药的作用下踉跄倒下。但是在倒下前,他拼命侧身一拉,将刚跑过来的殷流硃一把抓住,冷冷大笑着,右手的短剑同时往里一抹,便割断了她的颈部血脉!
  “殷姑娘!”冷静如靖姑娘,也是变了脸色,失声惊呼。
  “跟我一起去罢!”他大笑,紧紧抓着她的手,几乎握碎了她的骨头,“可怜的孩子……这样的世道,你还能如何活下去?跟我一起去罢!”
  然而毒液顺着喉头迅速上升,他笑到一半便倒了下去。
  “流硃!”阿靖一击成功,却不料仍是慢了半步。她急急落地扶起殷流硃,看见她颈部血液急涌,伸手一探,心下登时冰冷——已然是无救。
  “你、你是用……金步摇,杀了他的……吗?”流硃想回头看,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着,看着阿靖,低声问,“是吗?”
  由于血脉和气管同时被一剑割破,她的声音里带着呼呼的血泡声,显得诡异和模糊。
  “是。”阿靖点点头,看着已然毒发倒毙的南宫无垢,眼神微微一黯。
  “他死了么?那、那太好了……”流硃眉头舒了舒,脸上露出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的表情,拉住了阿靖的手,断断续续:“我、我铸的剑……终究没有白白的……白白的……”
  她轻声重复着,声音慢慢淹没在血泊中。
  意识渐渐远离,而四周的厮杀还在继续。在听雪楼严密的戒备下,那些自以为突袭会得手的南宫家族人马顿时成为困兽,血如烟火一样飞溅在空气里,到处是惨叫和厮杀声。
  ——宛如六年前龙泉殷家被灭门的那一刻。
  阿靖对于身外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陪着走向死亡的流硃。那个垂死的女子发出了含糊的声音,痉挛地抓紧了她的手:“钗子……钗子……”
  阿靖走过去,从那个死去的新郎喉头拔下金步摇,暗黑色的血液顺着钗子涌出。
  不想去看那一张死灰色的脸,正待走开,却瞥见了死人的手探在怀中,似乎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什么——她伸手取出,脸色忽然变了。
  再度看了一眼那张死灰色的脸,阿靖的眼眸却有了一丝震动:原来,如此?
  “流硃,你看,你看——”阿靖用力将陷入昏迷的流硃摇醒,将从那个人怀里拿到的东西放在她眼前,“你看这个!”
  一绺青丝……显然是女子的发丝,虽然由于年代的久远而微微发黄,但是却仍然被编得细致灵巧,柔光水滑。尽端处系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铃铛在腥风血雨中微微的摇晃,发出纯澈无比的声音,宛如昔年花树下那个孩子的眼睛。
  难怪,当年楼里本让他挑一个殷家男丁放走,他却开脱了一个女娃;难怪,他在六年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原来,当年棋盘上的那一颗棋子,亦是这般的将另一颗棋子收藏在了心底里,久久不忘。
  流硃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一眼,眼里的神光最后亮了一下,随即又轻轻闭上了。
  阿靖没有再说什么,理了理她散乱的秀发,将金步摇插回她的发间,最后轻轻抬手,擦去了她眼角凝结的一滴泪水。
  垂死女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将那一缕青丝握在手心,彷佛在这一场苍凉的浮生中终究抓住了一点光和热。
  耳边的厮杀声渐渐微弱,只余下小股的南公世家人马还在拼死血战。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真傻啊……明知跟着南宫无垢来听雪楼总楼发起这场袭击多半是有死无生,也就这样跟着少主赴死。
  今日之后,江南武林的局面又要重新调整了吧?南宫世家经此一战,必然一蹶不振,不知道楼主又会扶哪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她茫然地想着,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阿靖默默地站起身来,回头。
  初夏的浓荫里,白楼寂寂。
  那个白衣的男子靠在软榻上,也正遥遥凝视着她,眼神阴郁而又哀伤。他有什么可以哀伤的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翻手为云覆手雨——这样的狠厉绝决,不容许丝毫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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