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烫

京都北郊的树林深处，隐藏着一片遗世的梅林，这里花期来得比别处的早，比别处的长。也由于过于隐秘，一直没有人发现。
    梅林深处，有一座清幽雅致的四合院，门外的匾额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清心小筑”四个大字。
    忽然，院内响起一段悠扬的琴声。紧接而来的，是一个清美的声音，带着三分清冷，却有说不出的动听。
    落尘居的院子里，琴案边，一妖一纯的两个惊艳佳人，双手同抚着一张琴，飞扬的旋律自她们修长的指间流出。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院子中央那抹艳红如火的身影。红衣翻转，发丝飘扬，纤纤素手，朱唇轻启，和着琴声，纵情放歌。
    回眸一笑百媚俏
    羞的百花纷纷掉
    羽衣霓裳翩翩摇
    醉酒欢歌更妖娆
    都说宫廷乐逍遥
    谁知你的烦恼有多少
    别说前生注定了
    别道今生总难料
    却让你掉进上天的圈套
    你只无心一笑
    万里江山万里倒
    顷尽一生繁华扰
    红衣飞扬，纤腰款摆，指成兰花，倾城的脸上带着迷惑众生的娇媚。仿若一只扑火的蝶，带着决然的美丽。稍稍停顿，歌声再起：
    总难逃三千宠爱怨一笑
    时光美好伊人少
    风也飘飘雨也萧萧
    纵然美酒千杯少
    总难逃那坡前香魂消
    岁月蹉跎把人抛
    风也飘飘雨也萧萧
    也难让时光醉了
    ……
    歌声歇，琴声止，曼舞停……空气中却遗留着音律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唐无心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如画一般的美景，这样的氛围是她不曾经历过的。没想到她们这样的女子竟会有这样的才情，除去出身，怕是那皇宫内苑的才女们也望尘莫及。
    “呵呵，冷如烟的舞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此舞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瞧啊。”梅若雪起身走到冷如烟身边，伸手扶起地上的冷如烟，赞道。
    “两位姐姐才是深藏不露，这众人只知水芙蓉善饮，梅若雪善棋，却不知你们两人的琴艺也如此了得。”冷如烟拉住梅若雪的手，借力使力站了起来。接过唐无心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际的薄汗。很久没跳这么卖力了，才一曲而已，竟就开始喘气了，看来在王府还真是懈怠了呢。
    “如烟你别光说我们。大家心知肚明，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然总得多一技防身，给自己留张王牌，我就不信你没私藏！”水芙蓉也离开了琴案，来到了冷如烟和梅若雪二人身边。
    “就是就是！快，从实招来，你还藏了什么绝技！”梅若雪双手叉腰，人前的冷傲全然褪尽，凶巴巴地逼问。
    “这个……呵呵……”冷如烟干笑，要怎么说，她也善琴,只是不是为了给自己留张底牌。
    “好了，她不想说你就别逼她。”听到说芙蓉开口为她解围，冷如烟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反正来日方长，我就不信她能瞒到几时。”水芙蓉笑得奸诈，冷如烟笑得苦涩。
    “还是芙蓉姐姐厉害，治得住这只妖精！”梅若雪掩嘴偷笑。
    听了梅若雪的话，冷如烟笑得更加的无奈。一年前她出了静王府，便用手中的部分积蓄找了人牙子买下了这个位于在郊外的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贵在精致，且远离人群，正合适合她居住。
    定居以后如约请人给她们二人递了话，也不知她们是如何取得风天行的许可，自那时起每个月总会来上这么一两次。两人的性格形象与在王府中时大相捷径，潜伏多年的邪恶因子更是蠢蠢欲动，常常让她哭笑不得。不过，这样的日子，还蛮不错。
    “你啊，就会贫嘴。”水芙蓉轻轻戳了戳梅若雪的额头，再回头，一脸认真地对冷如烟说：“虽说如此，但若雪说的没错。我没有见过当年名动天下的‘含烟舞’，不知道怎么厉害法。但如烟你，当真是能一舞天下醉了。这样的你，我不信才进府短短一个月就会失宠，如烟，你是故意的对么？”水芙蓉狭长的凤眸里闪着几丝明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小妹怎么都听不懂。”冷如烟不明所以地看着水芙蓉，一脸迷茫。“王爷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我能受宠一个多月就该偷笑了，再说了，哪有人会故意失宠啊，争斗来不及呢！”
    “如烟说的是，我们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姐姐你犯糊涂了？”梅若雪出声帮道，微垂的眼睫掩去了其中的伤痕。
    水芙蓉没有说话，只直盯着冷如烟看，仿佛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冷如烟的表情除了无辜，还是无辜。
    “唉，罢了，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水芙蓉放弃了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而且，我人已离开了王府，现在探讨着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冷如烟淡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两位姐姐最近一直老往这边跑，不怕王爷生气吗?”冷如烟脸上露出了担忧。最近她们二人实在来得太过频繁了，要是风天行怪罪下来……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最近他和他的死对头王丞相正斗得厉害，又刚纳了个新妾进府，正宠得厉害，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旧人’。”这也是她们敢常往这边跑的原因，水芙蓉解释道。
    “是啊是啊，大不了也给他逐出府，正好来给妹妹做伴。反正那个地方那个我是呆腻了。”梅若雪赌气道。
    “呵呵……”冷如烟只笑不答。
    “怎么，不欢迎？”梅若雪美眸一瞪，大有你敢说“不”就要你好看的架势。
    “哪敢哪敢，小妹当然欢迎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抚琴纵歌起舞了，小妹自然乐意至极。”冷如烟赔笑道。
    “那还差不多。”梅若雪脸一昂，傲气凌然。
    冷如烟只能苦笑摇头，这个梅若雪，她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以前在静王府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心机最深的当属梅若雪了，没想到，她却是个率性之人，说风是就是雨，常常让她无言以对。倒是水芙蓉，以前当真是小看她了，精明的可怕。还好她已退出了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水芙蓉看看天色，出声辞行。
    “唉，为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呢？”梅若雪也看了看天色，声音里满是遗憾。
    “好了，若雪姐姐，来日方长，我这落尘居的大门随时都为你们开着。快走吧，晚了王爷责罚不说，这路上也不安全。”知道她们们不能久留，冷如烟也不挽留。
    “哼，我就知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嫌我们啰嗦，扰了你的清幽，急着赶人了不是？”
    “……”
    “呵呵，逗你的呢。我们走了，这郊外也不是很安全，你自己也要多注意。”梅若雪叮嘱。
    “嗯，我会的。两位姐姐慢走。”
    “回去吧，我们认得路，天冷，你就不要送了。”水芙蓉体贴道。
    “不妨事，我就送姐姐们到门口。”
    “好了，我们有带了护卫来，你就不要担心了，回去吧！”
    “好的。两位姐姐慢走，小妹就不远送了。”
    “无心……”看着她们上轿，然后离去。冷如烟轻轻唤。
    “小姐。”原本应该在院内的唐无心应声出现在冷如烟的身后。
    “你暗地里护送她们，直到安全抵达王府。”冷如烟吩咐道。
    “小姐……”唐无心哀怨地看了冷如烟一眼，“天气很冷唉！而且我一个弱女子……”抱怨的话被冷如烟冰冷的实现扼杀在了喉咙里。
    “去就去嘛！唉，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小姐……”
    “是我逼你的吗？”冷如烟挑眉冷道。
    “不是不是，是我自愿的！我这就去，这就去……”唐无心谄媚着纵身消失在梅林里。
    确定唐无心离开后，冷如烟的嘴角露出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搬到这里已经半年了。唐无心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时在梅林里“捡”到的。那时的她遍体鳞伤，还中了毒，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后足足调养了两个多月才痊愈。
    一开始她就像失了魂的娃娃，几天不开口说一句话，整个人沉默得可怕。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说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死皮赖脸地要给她做丫鬟，也不想想她那双细白嫩肉的双手，哪里是给人当丫头的命？
    从此之后她的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她第三次差点把厨房烧了之后，她这个给人做丫鬟的，居然花钱给主人请丫鬟，自己则理所当然以她的贴身侍女自居。从此丫鬟不打扫，天天四处说八卦……不远处那个小村庄里的人都给她混熟了，常常有人送东西上门来……
    唐无心这个人不简单，她是知道的。身怀重金不说，还使了一手出色暗器，擅长毒药……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来历，只要她不会威胁到她，她就不会管太多。
    “小姐，我回来了。她们已经安全抵达静王府了。”唐无心一进门，就直冲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灌下，哪里有一点尊卑之分。
    “嗯。”冷如烟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翻这手里的书。
    “小姐……”
    “……”
    “怎么了？有话就说啊，吞吞吐吐可一点不像你。”没有等到唐无心的下文，冷如烟放下手中的书，不解地抬头。
    “小姐，水姑娘和梅姑娘她们……”唐无心一反常态欲言又止。
    “嗯？”冷如烟挑挑眉，等着下文。
    “她们……嗯……她们……”
    “你是想说她们为什么不离开静王府？”
    “嗯。我就知道小姐你最聪明了。”
    “少灌迷汤了。”冷如烟离开了软塌，来到桌前，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悠悠地开口：“你以为静王府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吗？就算出来了，又有多少人能不在意她们的过去，全然接受她们？像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又该如何自保？”而且……心都丢在那里了，又还能去哪？她可没有忽略两人眉间淡淡的哀愁……
    的确，像风天行那样的男人，就算没有那个显赫的身份，也是个很容易让人心动男人。更何况，他还是水芙蓉和梅若雪两人今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要守住她们的心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她不是出身在胭脂阁，如果她是以完璧之身进的王府，也许她也会像她们一样……
    而柳姨说过，做她们这一行的，丢了心，路就算走到头了……
    只希望上天不要太残忍，不要让她们陷得太深，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