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演讲在清华

第47章


你平时在采访中都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
潘文:有一些人特别想采访,但采访不到,像公安部的副部长,他是专门负责国际交流的,跟美国的联邦调查局合作的很好。我一直想采访他,但采访不到。采访国防和公安方面的人很难。当然,他们有一些研究打击黑社会的人,可以接近,但真正公安部的人无法接近。我们上次采访反贪局的一个领导,他说的话跟15大上江泽民的讲演一模一样。这样的采访可以进行,但是没有意思。其他关于国防的问题完全不能接近,但是这个可以理解。另外,换个角度来看,美国很多人害怕解放军会成为对美国的威胁,那你稍微透明度高一些,允许美国记者到你们那里去采访几个当兵的,写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文章,让美国人意识到解放军也是人,对吧?但是,很多人在这方面怕犯错误。想进这个领域很难,其他领域比较容易。
问:你在中国遇到的困难在美国会不会碰到?你是否可以猜想一下,在美国,比如当白宫记者和在中国当记者,你在哪一项上可能取得的成就更大?
潘文:白宫记者在《华盛顿邮报》就是个奴隶,是白宫的奴隶,不是因为他们必须和白宫写的一模一样,而是他们天天有东西写,而且必须要写。特别没有意思。我特别不喜欢写那些专稿。至于出成就,你觉得你所从事的工作有乐趣,就会取得成就。我做了7年的战地记者,我再也不想做了。做战地记者最后会变成一种病,老是要追求刺激,听不到放炮的声音就觉得不好玩。这是一种病态。当然,做这种工作可以得到很多好处,但做太久的话就会麻木。所以我要换到别的地方去写写别的。有的人想爬上去,变成编辑(版面主编),但我没有这方面的欲望。
问: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现在的兴趣就在于中国社会方面的发展?发现那些有趣的东西?
潘文:我不是去发现,只是想写。它是已经被别人发现了的。因为老外在这里做记者,很难直接发现什么东西。
问:你在中国最想采访的是什么人?
潘文:我现在最想采访的是王伟的同事。
问:为什么?
潘文:这个故事有意思,这个稿子在美国肯定会轰动的不能再轰动了。王伟的同事能跟我说话,我就觉得很有意思。还有采访中国的潜水艇。我做了7年战地记者,肯定对这方面感兴趣。如果解放军说,我们给你两个星期到南京军区去玩,你去吗?我当然会去,这个题材对我来说非常有吸引力。我曾经和美国军人长期在一起,所以我很喜欢军队的人。因为军队的人的脑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解放军的人也是一模一样,跟他们在一起交流肯定非常有趣。他们是封闭的社会,他们允许你进来就非常有意思。我虽然对社会的发展很有兴趣,但那是个不封闭的世界,我可以随便写,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采访跟人家谈话,但是中国的军队是不允许我写的,所以我最想写。
问:国际奥委会的考察团到北京来考察的时候,《华盛顿邮报》写了相关的稿子。《华盛顿邮报》还报道了国际奥委会到伊斯坦布尔考察的新闻。但是,你们的报纸没有报道奥委会到其他城市考察的新闻。为什么?
潘文:《华盛顿邮报》驻巴黎的记者是我的哥们儿,我想他可能对这个题目不感兴趣。能否得到奥运会的举办权这个东西,对巴黎来说没有区别,对美国人也无所谓。但是对土耳其或中国来说,得到奥运会的举办权是个很大的信号:世界社会欢迎你们。我想,法国的那个记者对巴黎申办奥运不感兴趣。但是,可能写的是什么呢?最近法国不是在骂中国人吗?而且还骂的很厉害。他可能会把这个变成一个话题来写。对土耳其和中国来说,奥运对你们的社会是个很大的事情。
问:我想了解您是如何制订中国报道选题?选题的标准是什么呢?另外,您可不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您在新闻调查方面的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潘文:《南方周末》的头版常常会引起我的注意。另外,我也会跟朋友讲,他们觉得什么事情有趣告诉我一下。我不是生活在中国这个社会之外,而是住在北京。跟中国老百姓交流一下,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从美国看中国,中国很遥远,但我住在这里,就需要跟中国人家聊天,他们会告诉我什么东西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调查新闻在中国比较难,故事也很多。但怎么说呢?外交部对我们的活动有很多规定,我们应该尊重这些规定,因此,我如果说了我的故事,就说明我没有尊重这些规定,所以我最好不要讲。其实,国务院有明确的条令,规定我们要怎么样,但要做调查新闻就必须在这个条令之外稍微活动一下,因为一切通过官方去安排采访的话,人家肯定不想让你知道。中国媒体也会有同样的问题。
问:那你讲一个不违反采访规定的故事,让我们学习您的经验。
潘文:我讲那个抽血的故事吧,它本身讲的也是一个违反外交部外国记者规定的事情。这个故事不是我发现的,是美国方面拿到了一些材料,有人向当局报告,说哈佛大学在中国有乱搞的新闻。他们告诉我在安徽省有人在那里抽血,但抽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老百姓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血抽出来。我们就去了,很偏远的地方。先飞到合肥,然后打车5个小时到了那个偏僻的地方。去了以后,和很多老百姓讲,但其实并不有趣。我们做那个稿子,从4月份开始,到12月份才写出来。回来以后,我见了哈佛那个美国医生。本来我对这个稿子并不是百分之百感兴趣的,但是我见他的时候,在一个饭店里吃饭,他就威胁我,“如果你把这篇稿子登出来的话,我肯定要把你驱逐出境”。他这样威胁我,反而引起了我的注目。因为他这样的威胁只能说明他有问题。而且我这个人也是很好斗的,如果一个人说他要跟我打架,我当然要跟他打。当然不是真的动手,但他一旦威胁我,我自然有所反应。在这种条件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躲起来,另一个就是跟他斗。我当然是跟他斗。在这前后8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是跟他斗。现在我对这个事情的看法是,他们犯错误了,做了错事,但那个错误不是那么大,不是那么严重。所以,《华盛顿邮报》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把这个稿子写出来了,我其实觉得是一种浪费,浪费了我的时间。我觉得中国这么大,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我都可以花我的时间去写,这是我和邮报的一个分歧,但总的来说,我觉得这是很大的浪费。
问:您在中国采访消息来源是什么?有什么线人吗?你刚才提到在中国采访有很多困难,你在美国也会遇到这些困难吗?如果不会,那你在美国采访的时候遇到的困难是什么呢?
潘文:在美国采访遇到的困难是他们很愿意请你去他们那里采访报道,但你去了以后,他们就面对着你撒谎,不说实话。至于我有没有消息来源?我会告诉你吗?在中国政府里面我没有消息来源,完全没有。
问:在中国,人们不欢迎你去采访吗?
潘文:那当然了,一些中国人觉得我差不多跟蟑螂一样了。
在美国,我们有很多消息来源,但是,这些消息来源像打乒乓球那样把你旋来转去。美国信源不会拒绝你的采访,而是要利用采访来影响你。在中国,人们总是拒绝我们的采访。再过几年,中国人肯定会学会利用接受记者采访,spin(发旋转球)记者。
问:你在中国采访的时候常常要通过很多种关系,你这种关系是怎么建立的?
潘文:我有一个秘书,她比较会说服人家。很多人在国外媒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常常不愿意接受采访,但她会说服人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但是我不问,我也不想知道,只要她成功了,就好了。我很少利用个人的关系来拿到采访,因为如果是一个中国记者采写中国新闻,利用个人的关系,不会对这个人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如果你是个老外,利用中国人的关系来拿到什么好处的话,对这个人就可能不利。所以,尽量要避免。我的朋友会跟我说,这个有意思,你应该写这个,但我不会说,你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吗?因为在中国做一个外国记者,你应该三思而行。如果因为你写的一篇稿子,另外一个人被抓起来了,我会一辈子有内疚感。
问:你上次采访江西小学爆炸案的时候采访了很多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潘文:打电话。因为我们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们也有区号,而且也知道前面的三个号码,后面的号码也就随便打。“你是不是那个……地方?”“不是”“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地方?”“是”,那好,你愿意跟我们谈谈吗?另外,我们法新社有个记者朋友去了当地,他给我们一个号码。我们拿到号码,就问有没有什么邻居有电话?“有!”“能不能给我们号码?”“给!”那我们就可以采访别的人了。我们打电话过去,都是11点钟以后了,他们都没有睡觉,很愿意跟我们谈话。采访了3个小时。
问:你有没有不成功的采访?
潘文:有。有些很大的失败。
问:你有没有犯过什么错误?
潘文:有,你知道阿斗?刘备的儿子。他是《三国演义》里的人,我把他写成了《水浒》里的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很多人写信骂我,《www奇sjtxt书com网华盛顿邮报》还专门登了更正。
问:你作为成功的记者,有没有什么非常劳累的时候,很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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