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乡村权力场

第43章


繁花只看到裴贞的嘴皮子在动,嘴角还出现了一点白沫,跟肥皂泡似的。繁花还有点冷,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那其实是因为身子滚烫,都可以当熨斗了。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还知道该怎么收场。她说:"雪娥在那里有吃的,有喝的,我很放心。就让她在那里再住两天吧。铁锁的脑袋不是铁疙瘩吗?铁疙瘩也有烧化的时候。"从尚义家里出来,繁花就有些不对劲了。一开始是头重脚轻,好像自己的脑袋变成了石头,双脚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走几步,又颠倒过来了,变成了头轻脚重,那石头好像就绑在自己的腿上。路过繁新家的牛棚的时候,她靠着牛棚的栏杆休息了一会儿。牛在反刍,跟吃泡泡糖似的,咂得很响。庆林家的狼又在叫了,不是长嚎,而是断断续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思。再听下去,那狼又不叫了,变成了狗叫,不是一条狗叫,好多狗都在叫。繁花明白了,庆林的狼肯定又当上了新郎官了。庆林说过,他的狼每次配种,村里的狗都要叫。公狗叫是嫉妒,母狗叫是羡慕,反正都有反应的。狗叫当中,还有人打起了快板。那肯定是宪法打的快板。当年在毛泽东文艺思想宣传队,人家就说过快板。宪法果然又说上了,底气很足,儿子也能生出来的,反正不像七十七岁的老人。 
  石榴树上樱桃熟玉兔西升落东方老少爷儿们听仔细姑娘媳妇也听端详北京城里人如潮我心时刻在官庄抬头看来没有星低头看来有道坑那坑就叫地铁站地铁站里栽着葱葱上看,冻着冰墙上看,点着灯灯泡后面有颗钉钉上看,挂着弓弓上看,卧着鹰老鹰展翅回官庄进村遇到大姑娘姑娘姑娘真好看,就是口罩戴了反姑娘名叫孟小红舍生忘死跳墓坑宪法一听泪涟涟这不就是活雷锋小红姑娘送来饭还是官庄井水甜糖醋鱼儿大如鹅油煎豆腐骨头多纸厂河里长韭菜丘陵地上捉田螺宪法过上好日子梦里也跳迪斯科吹着鼓,打着号,抬着大车拉着轿颠倒话,话颠倒石榴树上结樱桃旭日东升照八方贼儿摸黑去偷缸聋子听见忙起来哑巴一路喊出房一把扯出贼头发看看才知是和尚和尚说是来投票一不小心碰到窗窗里有人偷偷笑快板不说二胡响母鸡叼住了饿老雕原来是宪法入洞房可口可乐不解渴百事可乐百事忙投票时候都要来宪法给你发喜糖宪法这个"饿老雕"真的要入洞房了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宪法回来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宪法刚回来,知道的不少啊,连小红头上戴口罩的事都知道了,不简单,不简单。刘备摔孩子是笼络人心,小红戴口罩也是要笼络人心啊。正想着,宪法又拉起了二胡。看来,人家十八般武艺都要摆出来啊。宪法虽然没看过电视,但人家也知道宋祖英,这会儿拉的就是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本来挺欢快的一支曲子,上了二胡就有些呜呜咽咽了。拉完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人家又拉上了《诸葛亮吊孝》。这是给李皓拉的吧?李皓会唱《空城计》,那就会唱《诸葛亮吊孝》。果然,繁花听见李皓又唱上了:灵前故友祭忠魂追思平生痛我心公瑾弟保东吴你把心血用尽柴桑口掌帅印统领三军为破曹差子敬你把我相聘咱二人一见如故互称知音在军帐对面坐咱高谈阔论共商讨天下事大破曹军李皓嗓子哑了,破锣似的,听上去有些恶狠狠的,黑压压的,好像那手中摇的不是诸葛亮的羽扇,而是张飞的蛇矛,李逵的板斧。繁花想,周瑜就是活着,也会被他唱死过去的。又过了一会儿,繁花看到尚义回来了。尚义喝醉了,踉踉跄跄的。不过有人在旁边搀着,那人是小红。尚义毕竟是个文化人,喝醉了还很有礼节。他在向小红道歉,说不该吐到她身上。"脸都丢尽了,我真想扇脸。其实我没喝高,遇到这么高兴的事,我怎么会喝高呢。没喝高,再喝几杯也不高。"小红说:"对,没高。你还能喝。"尚义说:"你回去给祥生说,就说我说了,我没高。"小红说:"你没高,他高了。"尚义又说:"学生家长都听我的,你信不?连二愣那种傻瓜都望子成龙呢,不听我的行吗?"小红说:"不行,行也不行,你最厉害了。"等他们走远了,那股子酒味还滞留在繁花的鼻子跟前。突然,空气中又升腾起来一股子草味,热烘烘的,味道很重,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臊味。牛反刍的声音变弱了,好像也在闻那股味道。以后每过一会儿,那味道就重上一次。迷迷糊糊之中,繁花终于想到了,那是新鲜牛粪的味道。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23)   
  嗬,人家以前是怎么说的?以前人们都说我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会儿倒是真的插上了。等她顺着栏杆出溜下去的时候,她的脑子还在转。过几天,等小红当上了村委主任,人们又该怎么说呢?其实小红才是鲜花,地地道道的插在牛粪上的一朵鲜花,红艳艳的,好看着呢。 
  天越来越冷,繁花的额头却越来越热。这期间县里开会,县上强调各乡各村的负责人都 
  得到会,不能请假。雪石和繁奇就来征求繁花的意见,看派谁去合适。繁花说:"你俩谁去都行。"雪石说:"我老了,腿脚不方便,我就算了。"繁奇说:"我比雪石还大一个月零五天呢,他要跑不动,我就更跑不动了。"雪石说:"我耳朵聋,你耳朵也聋吗?"繁奇说:"对了,老弟,我不光耳聋,还眼花呢。"繁花不想听他们吵,就说:"那就派庆书去算了。"繁奇说:"庆书?你就不害怕那没脑子的家伙给你添乱?"繁花听明白了,他们是想让小红去的,但是张不开这个口。最后还是繁花自己说出来了。繁花说:"小红在村里当够了丫鬟,也该到外面当当丫鬟了。" 
  但小红没去,去的是庆书,是小红让庆书去的。庆书县上开完大会,电话就打回了官庄村委。说县上表扬巩庄村了,巩庄村吸引到外资了。哎呀呀,谁能想到呢,投资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孔庆刚,美国人就是孔庆刚,孔庆刚就是从大陆跑到台湾,又从台湾跑到美国的那个家伙啊。村里很快就传开了。有人骂庆刚不是东西,你是巩庄人"靠"出来的吗?不是嘛,明明是我们官庄人"靠"出来的嘛。你不回官庄,却去了巩庄,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是数典忘祖又是什么?为了保护你娘的墓,小红奋不顾身跳到了墓坑里,差点被巩庄人活埋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也有人说,庆刚是在美国学坏了,美国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新闻联播整天都在说,他们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欺负那个,手里有几个臭钱,烧得慌,就知道欺负人。靠他娘的,原来以为他们远在天边,谁知道他们就在眼前,这不,撒泡尿工夫他们就欺负到官庄人头上了。宪玉的看法比较特别,他是从生理医学的角度讲的。他说:"美国人因为身体好,所以经常胡乱搞。搞来搞去就搞到女权社会,只认娘不认爹了。庆刚在美国呆久了,也就成了杂种了。"令文说:"宪玉,你说的我可不同意。庆刚是杂种吗?不是嘛。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他娘生他的时候还不是寡妇嘛。就算他是杂种,他也是咱官庄人的杂种。庆茂你说说,他娘跟咱村哪个人有过那么一腿?" 
  庆茂说,我们是礼义之邦,村里谁跟谁有过一腿?啊?没有嘛,从来没有嘛。所以,如果说庆刚是杂种,他也不是官庄人的杂种。他只能是巩庄人的杂种,他娘嫁过来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大了。不过,庆茂话锋一转,又说:"当然,那个时候的人比较封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说来说去,庆刚还是地道的官庄人。至于人家为什么不给官庄投资,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反正啊,这煮熟的鸭子是飞掉了。" 
  这时候,祥民开车过来了。他说,他是从巩庄回来的。他说他见到庆刚娘的坟了,瘦狗会搞啊,把庆刚娘的坟修得很排场,比曲阜的孔子的坟都排场。坟前有和尚念经,也有耶稣教的人念经,你念过一段,就到一边休息休息,我再念。祥民说,他看中一个耶稣教的人,那家伙口才很好,瘦狗说那家伙以前干过村长。祥民发誓,一定把他从北辕的教堂挖过来,弄到王寨。祥民还没说完,有人就骂开了瘦狗。说瘦狗不是东西,要不是瘦狗半路插一杠子,煮熟的鸭子能飞掉吗? 
  谈到鸭子,最有发言权的就是养鸭养鹅专业户令文了。令文说:"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走呢?我经常煮鸭子,怎么从来没见过?说来说去,还是没煮熟嘛。"祥民说:"就是煮熟了,那也是替别人做的一道菜。靠他娘,我们都被巩庄人当菜吃了。"这些话最后还是传到了繁花的耳朵里。好多年了,繁花都没有哭过,但这一天繁花哭了,哄都哄不住。繁奇来看繁花的时候,见繁花还在哭,就说了一句:"繁花,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繁花一下子不哭了。因为繁花愣住了,不知道哭了。繁花想,我什么时候不是女人了?我本来就是个女儿身嘛。繁花又哭了起来。 
  选举的前一天,县里的剧团来了,唱的就是《龙凤呈祥》。二毛也来了,二毛他们不在戏台上演,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演的。繁花在家里挂吊瓶,母亲去看戏了,父亲领着豆豆去看二毛了,就殿军在家。殿军坐在床头给繁花削苹果,削着削着就把手指头割破了。殿军把苹果放下,用刀子削起了手指,繁花赶紧把刀子夺了过来。繁花现在知道了,殿军在外面受刺激了,大刺激,得赶紧去医院查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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