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乡村权力场

第44章


殿军又谈起了骆驼,说骆驼好啊,浑身是宝啊。以前繁花听到这话从来不接腔,但这一天繁花却顺着他的话,说:"对呀,给骆驼梳梳头,理理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它当模特陪人照相啊。" 
  有人敲门,繁花拉开窗帘的一角,看清来人是小红和宪玉。小红手里牵着豆豆,豆豆手里举着一朵棉花糖。小红很大方的,进了屋就坐上了繁花的床沿,还把繁花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贴到脸上。"烧有点退了。"她对宪玉说。繁花一直在装睡,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很吃惊地说:"哟,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我也不能起来陪你说话。"小红的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说:"别说话,好好养着。你吓死我了。真悬啊,没让牛给踩伤,真是万幸。要是把你踩伤了,我非把繁新的牛全宰了不可。"这倒好,还没有上任呢,就不让我说话了。殿军在一边看着小红笑,笑得很瘆人。他还伸出了手,想摸摸小红头上的伤。繁花说:"殿军,你出去给小红倒杯水。"殿军往外走的时候,嘿嘿地笑个不停。宪玉看着殿军的样子,偷偷地摇了摇头。小红也笑了,不过那是对着繁花笑的,很慈祥,很有风度的。小红一只手握着繁花,一只手在繁花的手腕上按着,问宪玉:"这次换个手扎吧?"宪玉说:"那就换个吧。"繁花说:"不换了,反正又扎不死人。"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24)   
  宪玉拿着针管,看看繁花,又看看小红,不知道该听谁的了。繁花把握在小红手里的胳膊抽出来,缩到被子里,让宪玉还扎原来的手。繁花对小红说:"雪娥她--"繁花话没说完,小红就虎起了脸:"七分靠治,三分靠养。听话,好好闭目养神。"繁花说:"我是说,雪娥她怎么钻到了那样一个鬼地方。"小红这次没有虎脸。小红用手抓住那个晃动的吊瓶,眼睛也看着吊瓶,说:"雪娥也真是狠心,扔下铁锁,也扔下一对姑娘,就那样藏起来了。"小红还是不认账啊。殿军端着水站在一边,说:"雪娥,大肚子。"繁花撵殿军走,但殿军不走,殿 
  军还是那句话,雪娥,大肚子。 
  小红终于解释了一下,说:"是人家夫妻两个商量出来的。这对夫妻,真是在一个罐子里尿的,想出来的主意都是臊的。"还是不认账,而且有点指桑骂槐了,再说下去可能就要翻脸了。这会儿宪玉扎完了针,行头还没有收拾完,就说:"我走了,呆会儿再来。"繁花说:"你去看戏吧,殿军已经会拔针头了。"豆豆说:"我也会拔。" 
  不知道什么时候,豆豆自己把毛衣毛裤都脱了,只穿了一个裤衩,在床边一扭一扭的。小红说:"哟,豆豆太聪明了,看了二毛的戏就学会走猫步了。"豆豆更得意了,来回调着屁股走猫步,还一边舔着棉花糖。繁花当然知道那是小红给买的。繁花就朝豆豆吼了一声:"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呢?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说!"豆豆的舌头还吐在外面,都吓得忘记收回去了。繁花又喊:"说,我是怎么教你的?给我说一遍。"豆豆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谢谢,我不要,我家里有。"小红没劝繁花,也没有去哄豆豆。小红对殿军说:"那就看你的了。伺候好繁花,你就给村里立了功。繁花要是转成了肺炎,心肌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饶不了你。"繁花越听越别扭。倒不是怀疑小红咒她要得心肌炎,而是因为那个称呼。小红平时从来不直呼其名的,可这会儿开口繁花闭口繁花的,繁花真有点不习惯。小红刚出房间,繁花就把豆豆抱上了床。豆豆不哭了。但繁花一个巴掌下去,豆豆就哭了起来,殿军也跟着哭了起来。殿军的哭声像杀猪,豆豆的哭声像杀羊。繁花没哭,繁花不知道应该先哄哪一个,心里全乱了。 
  第二天选举的时候,繁花的烧已经退了。她没去会场,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村里的大喇叭好像刚换了个新的,声音很清脆,正放着庆书最喜欢的那首《北京颂歌》,那歌中唱着朝霞灿烂,巨人向前。家里的人都去投票了,连豆豆也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家里只剩下了繁花和几只兔子。她听出来是牛乡长在主持会议。牛乡长代表王寨乡感谢上届村委会为官庄村做出的巨大贡献,还特意表扬了"孔繁花同志",说她身上有一种精神,为了人民的利益鞠躬尽瘁的精神,这是官庄村干部的"传家宝"啊,不能丢的。然后是演讲。 
  最先演讲的是孟小红。孟小红平时只要站在大喇叭跟前,都是用普通话说话的,这会儿用的却是本地方言。孟小红重点提到了纸厂的改造。她说,纸厂放在官庄村,那是官庄的骄傲,是乡政府对官庄的信任。她表示要和乡领导紧密合作,一手抓生产,一手抓治污,两手都要硬。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了,提到了她那死去的哥哥。她大概搞错了,竟然说哥哥就死于河水污染。她说,她比任何人都痛恨污染,所以请大家放心,她会下决心配合纸厂搞好治理。 
  接着小红的嗓门又抬高了。说乡里已经同意了,纸厂将实行股份制,官庄村以一百万元入股,村里的各家各户也可以入股。小红特意提到,在外面工作的官庄人,已经有人提出入股了。小红提到了一串名字,其中有张石榴的丈夫李东方,李雪石的儿子李小双,孔繁花的妹妹孔繁荣。繁荣也入了股?繁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红说,纸厂将优先解决官庄村剩余劳动力的问题,也就是"吃完饭没事干"的问题。她,官庄村人民的女儿,要像孝顺自己家的老人一样,孝顺官庄村人民。然后是有人向她提问。繁花听出来了,提问的是李尚义。尚义说的是普通话,问的是计划生育问题。想起来了,尚义老师还是计划生育模范呢。小红先感谢了尚义老师一番,说尚义老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然后说,只要措施得当,相信村里的老少爷儿们,婶子嫂子姐妹们,都会理解她的。随后小红就举了一个例子,说雪娥虽然是医院检查出了错,怀孕不能怪雪娥,但雪娥还是非常通情达理,愿意配合组织,认真解决这个问题。小红说,在对待计划生育问题上,她一定要做到"你仁我义",那种"不仁不义"搞软禁的事,扒房的事,再也不会出现了。 
  繁花的耳朵"叽叽"叫了两声,脑子里"嗡"了一下。接下来,祥民提到了火葬问题,本村人死了必须火葬,外村人死到了官庄该不该火葬,火葬费该谁拿。小红说,当然该死者家属拿。有人说,就是嘛,本村的人是人,外村人也是人,都是人嘛。接着传出来一阵打闹声,牛乡长只好插了一句,要大家冷静下来。小红说,前几天河里冲下来的那个人,现在已经火葬了,火葬费已经有人拿出来了。有人追问是谁拿的。小红说:"过几天,大家喝喜酒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不光要喝喜酒,还要吃烤全羊。"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李皓拿的了。繁花想,看来铁拐李也要进入村委了。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25)   
  小红发表过演说以后,繁花正等着听庆书发表演说呢,乐曲声却响了起来。嗬,这就开始投票了?看来庆书也放弃竞选了。这次换了个曲子,是《解放军进行曲》,繁花双手给兔子择草,双脚却跟着那旋律打起了拍子。那旋律一遍挨着一遍放,像狗咬尾巴似的首尾相接。后来,那乐曲声突然停了。小红又发表了演说,那自然是就职演说了。现在小红又改成了普通话。那普通话说得好啊,都有点像倪萍了,哗啦啦地就把观众的感情给煽起来了。但小红说了些什么,繁花却没有听清楚。因为有人在放炮,噼噼啪啪好一阵乱响,像过除夕似的 
  。 
  别说,到了晚上,村里还真有点除夕的意思。各个路口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大喇叭里放一段戏曲再放一段相声,赵本山也出来了,又出来卖拐了。赵本山的拐刚卖出去,宪法又接上了。这就是实况直播了,宪法的二胡拉得很欢快,有些牛欢马叫的意思,都不像是二胡了。宪法正拉得起劲呢,小红突然在大喇叭里说话了,说从今天开始,村里的电费都由纸厂来出,在用电方面以后实行"按需分配"。繁花披着殿军的棉袄坐在院子里,想,明天我就把家里的灯泡换掉,都换成一百瓦的。 
  繁花膝盖上跳动着一个毛线球,她正在给豆豆打毛衣。连任人民调解委员的繁奇坐在她旁边,夸她打得好。她说:"还好呢,多天不摸针线,手指头比脚指头都笨。哪天我得去问问裴贞,这胳肢窝怎么打。"繁奇对繁花的父亲说:"我看出来了,我这妹子做针线活也是好手。"繁花的父亲:"这庆书不是老想着给自己压担子的嘛,怎么还没压上,还是"专搞妇女,工作的"?"繁奇"啧"了一声,说:"等下届吧。小红说了,她只干一届,然后就去纸厂当个普通工人。"繁花的母亲说:"小红为啥要把雪娥藏起来呢?我老了,脑子转不过来这个弯。" 
  繁奇摇晃着膝盖,哈哈笑了,说:"小红说了,雪娥那是在替纸厂看家,以后要补发工资的。"说完,繁奇又低声透露了一个消息:"雪娥的二闺女,就是那个亚弟,送人了,送给祥宁了。名字都改了,改叫令弟了。祥宁要搬到溴水住去了。"繁花心里"哦"了一声,想,我怎么没想到呢?好啊,这一下雪娥就可以生了,但愿她能生个小子。繁花说:"祥宁不杀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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