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59章


耳闻目睹当今物欲横流的世界,欲望、信仰、交际、权力、艺术、情趣、操守……现代社会中人生的面貌全方位地物化。天鹅阁的烛光晚餐、成打带露的玫瑰加 
  瑞士心形巧克力的爱情;豪宅、靓车、古典家具、现代电器、欧洲蜜月旅行的婚姻。试婚、同居,复杂诡异,道德失范,危机四伏,女人傍大款、男人找富婆,妻子养小弟、丈夫包小蜜,媚俗的矫情、暧昧的浪情。爱情成了较量,婚姻成了陷阱,孩子成了人质,幸福成了筹码……够了,够了,太多物质时代的婚恋,惟独情感、灵魂纯净得归宿难寻。 
  我突然觉得像吴部长和赵副总书记的爱情婚姻,是精神高于物质的另外一种美丽。 
  我问吴部长,对男人们娶小老婆如何看待。 
  她正色说,这是倒退,是对妇女极大的不尊重。随即叹了口气,我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与战争时期相比淡薄多了,还是以前好啊! 
  自进入金三角,凡遇到过的老缅共,他们都不太愿谈起以前的事,但或多或少都有缅共情结,经意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周主任、吴部长、辛、尤,也不例外。 
  尤说以前是公役制,每月20元工资、35斤大米、制服以旧换新,也挺满足的。 
  吴说我们不用任何化妆品,山泉水洗尘,清清山泉水映照年轻的脸最漂亮。 
  辛说最奢侈的零食就是红糖(甘蔗经初加工后的褐红色糖砖),往往一小块红糖几个人分啃。吴部长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说红糖有一种过去的那种甜味,尝到它,仿佛吸取着一种久已忘却的夏天的活力。 
  这些昔日的缅共女兵,讲起过去岁月经历过的苦难,没有慷慨激昂的铿锵之声,也没有不堪回首。尽管某些信仰在现实中已消退,曾经点燃过她们青春的激情不再。她们似乎在咀嚼一种苦口的良药,一种伤感,一种悲情,极力保留一份简单诚挚的怀旧气氛。就像流行歌曲里唱的,过去的日子是一张张“撕破的票根”,票根永存生命记忆之中。苦难的经历变为人生旅程中一座博物馆,以前诸多艰苦居然变成难忘的美好的回忆。 
  她们几乎都在感叹以前有信仰、有追求,生活清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单纯美好。现在生活好了,信仰在那里?人与人关系反而复杂、疏远了。还是过去的时光好啊! 
  淡淡惆怅像西斜的阳光水般流泻,残败的柱廊里弥漫着怀旧的伤感蝉鸣般的声音。昔日飒爽英姿的缅共女战士,现在是一群毫无光彩的中年妇女,她们沉浸在过去——那些遥远而切近的历史,说它遥远是因为恍如隔世;说它切近是因为那曾是一代人共同的经历。她们在异国丛林严酷的武装斗争中度过激情燃烧的岁月,意识形态无处不在、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时代,那个年代生长出的纯净的美丽,是令人挥之不去的怀恋。 
  勤务兵为我们倒上茶水。吴部长疲倦的面容挂着一缕恬淡的微笑,辛××开朗笑容下的阴影、尤××心灰意懒淡泊的表情。我突然心烦意乱,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这些表面松松垮垮、内里实实在在的女人,让我忧伤、欢喜?失望、激动?连我都说不清。虽然生活、生命大都平平淡淡,但我认为惊险刺激是生命的魅力,以致面对真实的红色娘子军的女兵们趋于平凡的人和事,与我的想像距离太远、太远。我无所适从。 
  太阳微斜,将近六点了。因我们计划要去原缅共中央遗址,不得不和她们告别。辛××热情地告诉我们,在原缅共总书记住过的老房子里,住着她们娘子军连的一个战友黄××,是佤邦联合军副总参谋长、现佤邦驻仰光办事处主任李××的妻子。 
  “以前,她是我们连宣传队的一枝花,能歌善舞。你们会见到她的,不过……”欲言又止,“她不会接受你们的采访。”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也许是她身体不好的缘故。”一言以蔽之。 
  我们与这些昔日缅共女兵握手道别,不管现在她们的手如何干枯,依然感觉到真诚凝聚重重的一握——浓郁质朴的人情味。而这种人情味正在现代都市逐渐消逝。   
  悲情意境(1)   
  周主任接到我们的电话,十分钟后就来到吴部长家,又把我们这两个“包袱”接上车,直奔原缅共中央总部所在地遗址。 
  与我们的车平行流淌的南卡江,远处是苍茫烟流的山峦。周主任告诉我们,河对面的山峦属于中国领土。原缅共中央总部的遗址与中国云南省孟连县隔河相望。 
  一棵高大苍劲的树木首先映入眼帘,枝叶层层叠叠虽然繁茂,但很多枝叶枯萎苍黄,树枝切割着夕阳,将光的碎屑洒在枯枝落叶遍布的地面。这棵大缅桂花树是原缅共总书记德钦巴登顶亲手栽种的。已到缅桂花飘香的季节,但这棵缅桂花树一朵花也没有。一阵微风吹过,大树发出絮絮飕飕的响声,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舞。 
  西斜的太阳,我们伫立小山包,好奇眺望:狼尾草、黑麻叶、青蒿萋萋,杂草丛生,爬着牵牛花的断垣残壁上依稀的弹痕。由于岁月、风雨的侵蚀,有些房子已坍塌成为烂砖堆。一座座废弃的房子,如同一个个没讲完的故事。历史气息从残破的墙脚蔓延,仿佛水波涌上我的胸口,心脏跳动在一个隔世的梦里。 
  我闭眼静思,感受缅共最高指挥部神圣的庄严,想像昔日“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的气势磅礴的革命景象;睁眼,满目荒凉“怎么会是这样……”的叹道,历史虚幻得仿佛不存在。来到这里抑或有朝圣的感觉,仿佛是在向这一切默哀。 
  春风抚弄着青子的头发,她不太情愿地抬起了相机,拍照的喀嚓声,单调没有激情到此一游的敷衍了事。倒是一贯远离镜头的周主任却主动要求在德钦巴登顶亲手栽种的大缅桂花树下留影。他手握腰间的枪柄,目光深邃、表情凝重。一阵微风掠过,曾经的岁月化成一幕幕的场景,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于描述。他是否距离某种非常遥远的、非常珍贵的东西越来越远;感到一种不可移易、难以追回的东西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失落。或许他不是要追回逝去的时间,而只是一种漫游。我顿悟,他为什么执意在此留影,这里曾有他们的青春和激情的律动,他们的生命灵魂在里头。 
  落日斜晖给原缅共总书记亲手栽种的大缅桂花树枯萎的枝叶镀上金黄,苍劲的大树仿佛和昔日的辉煌一同溶进了夕阳。 
  山坡下,一座背靠密林锈迹斑斑的铁皮房。周主任说,这就是缅共总书记居住过的房子。远远瞥见那破旧的屋檐下坐着一个人。从那穿着白底绿点衬衣纤巧的身子判断,是个女人。走近房前,绿苔铺地,荒草盈阶,女人无动于衷地坐在屋檐下的小藤椅上,像个泥雕木塑。一抹斜阳投在她玲珑的身段,苍白的瓜子脸,两弯笼烟眉,鼻翼至嘴角两条浅显的纹路使得神情悲凄,乌黑柔顺的头发用莲色的发圈松松地箍住拢在肩后。虽然她已不太年轻了,却有一种冷艳的光彩,像一朵枯萎却残存美丽的玉兰花。 
  2001年春末夏初的一天,落日西沉之时。我们来到原缅共中央遗址,静立在苔色青青的土地,面对原缅共总书记居住过的破烂的铁皮小屋,一个风韵犹存悲凄的女人。 
  夕阳、老树、旧屋、迟暮美女——悲情的意境。 
  周主任介绍,她是我们李副总参谋长的妻子黄××,也是个老缅共了。我心中闪念,辛××讲的就是这个女人吧。 
  “你好!”我向她伸出了手。 
  她不搭理,目光停留在远方,漠然无视我友好的问候。我尴尬地将停在空中的手缩回来,她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她身后屋门虚掩,屋里沉静得像个深山古洞。 
  周主任对她说我们是中国的记者,知道她以前是缅共宣传队的女演员,想和她谈谈。她紧抿轮廓清秀的嘴唇,还是一声不响。 
  “你很美。年轻时一定更漂亮,听说你以前是宣传队的‘台柱’。”我决心打破僵局。 
  她长长的睫毛动了动,黑眼睛流泻清冷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忧伤,我顿感全身凉浸浸的。她是不是受过什么打击? 
  “那都是以前的事,没有什么可讲的。”她终于开口了,冷若冰霜,拒人千里。 
  “我给你拍张照。”青子对她盈盈笑。 
  “不照,我不照相!”固执地拒绝。 
  “现在光很好,你拍出照片一定很漂亮。”青子毫不气馁。 
  “小黄,她是专业摄影师,你就照吧。”周主任劝说。 
  “不照!”她柔柔地吐出两个字,态度不容置否的坚决。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再也不理睬我们了。 
  她的不近情理使局面尴尬,她的沉默将我们紧紧挤迫。青子悻悻收起相机。我们与她道别,她漠然不睬。周主任向我们解释:她老公是仰光佤邦办事处的负责人,不能常回家照顾。她本人身体不好,还要照顾有病的儿子,情绪不佳,女同志嘛…… 
  但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似乎被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包裹,问题出在哪里? 
  暮色从远山暗暗袭来,南卡江汩汩流淌幽忧柔情。晚风把我的头发吹乱。周主任开车将我们送回了宾馆,完成任务似的匆匆与我们告别,也没有请我们吃晚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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