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61章


她只有以冷漠沉默的方式表达蚀骨的悲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或许,她只是因为身心疲惫,太累了,太累了……总之,女性的尊严让位残酷的现实。但我宁愿相信她尚未被摧毁的灵魂,仍然保留着原来的精神世界。 
  黄的故事,让我黯然神伤。它揭示了灵肉不可调和的一个人类的基本经验。女人的命运始终系于男人手中。婚姻中的陌生感、广袤性、多变性和背叛似乎是永久之谜,从社会意义上来说,女人是男权的受害者,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男人是物种遗传律令的受害者。仿佛一切都违背了美好的愿望——这难道不正是我们的生活吗?谁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像新年卡片上写的,相爱到永远。 
  辛恳切地希望我们能做黄的思想工作,让她脱离现在这种自我封闭的境界。我想她有她的精神世界,或许我们谁也不能进入。我个人认为,欢乐和痛苦、坦言和沉默都是一种表现形式,是内心感受的释放。尊重人的自我意识、选择、理解和宽容。 
  抑或生活应如曹植在《洛神赋》里形容洛神的那样:若即若离。不要那么认真,不要那么沉重,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米兰·昆德拉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我们该做何选择? 
  “虽然女人天生就要比男人经受更多的苦难,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同样要生活,而且还要生活得更好!”这是辛和我们分别时丢下的话(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有切身体会的)。她大步流星地走了。闪烁的夜灯下,她粗硬黑色的短发在颈肩拂动的背影,消逝在街口转弯处。我想起周主任对我们说的,辛××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青子坐在宾馆门厅,感慨万千说到这些昔日的缅共女兵,她们的艰苦、朴实、善良,以及她们在严酷的日子坚守自己的信念的高风亮节。殊不知身旁有一长期在佤邦的中国商人,不屑地哈哈大笑。   
  悲情意境(4)   
  他说:“你知道吴桂荣做着多大的生意?你知道她家还有其它的别墅吗?” 
  我瞠目结舌,原缅共娘子军连长家破败的别墅、老革命夫妻善良正直的言谈举止以及他们坚守的那份清贫,曾让我感动。 
  “你知道尤××好赌吗?家里的财产已被她输得一干二净,她还要赌,每晚你都会在赌 
  场见到她的身影。不信你今晚去看看!” 
  昔日为革命理想参加缅共的华侨女学生、说话细声细气瘦弱娇柔的尤××竟成为了嗜赌如命的赌徒?打死我也不愿相信。 
  我头脑里漂浮着辛××热情开朗的面孔:“辛××的丈夫是不是在缅共时牺牲了,是烈士?”我坚守防线,无力地甩出一记回击。 
  “你有没搞错?他老公因贩毒罪,现还在中国的大牢里蹲着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表象?什么是实质?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糊涂了。 
  我宁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女人,这些昔日的缅共女兵们,我认为她们是金三角女人中正面形象的代表,谁知背后又钻出新的故事,与我心目中她们的美好形象迥然不同。 
  这些昔日的缅共女兵简单质朴又复杂诡异得像侦探小说里的人物,世界就是这样充满矛盾和多样性。 
  但愿这个自称了解佤邦高层人员内幕的人说的这一切,不是真实的。一种幼稚的感情在拒绝接受。我没有,也不敢去证实,我怕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摧毁我心中的许多美好。我不要她们的形象坍塌,愿永远保留对她们美好的印象。 
  其实我已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了,即使这一切是真实的,也应觉她们无可指责。真实本身都在被不断界定,人生整个都在这样的迷蒙之中。生活在社会中的人;特别是在金三角这特殊的环境中的人,价值观念、思维方式随时处在变革之中,变得面目全非,同以前的追求背道而驰。正如萨特所说的那样,也许是没有选择的自由。我想起了最近在国内,一幕炒得挺热的先锋剧的宣传词: 
  “日子从我头上划过,悲惨的和温和的,食物穿过你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青春穿过你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厌倦就像饥饿一样,诱导人放纵,诱导人放弃本性,放弃就像流水一样,也许是欲望吧,再来一次你敢吗?” 
  感叹面对生活,我们无话可说。惊觉世事无常,怪的没有道理可讲。世事就是这样,充满矛盾与痛苦。也许,别无选择——这些昔日缅共的女兵们包括我自己。     
  第十三篇 危险的荆棘   
  希望   
  窗外树枝上涉世未深嫩黄的树叶已变成了天真明媚的青绿。我和青子互相望着,感到这就是时间。在邦康已住了一段时间了,该上路了。 
  我们一直期待着司令给予帮助——派人护送我们到缅泰边境,重新开始一度中断的旅程。至今未能如愿,热望逐渐冷却,希望似有似无。 
  那位目光犀利、鼻子挺直、上唇蓄浓黑胡子的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希望是本无所谓有的,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是啊,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呀!我们不想这样遥遥无期地等下去,决定争取主动“出击”。 
  费尽心机打听司令的行踪,“围追堵截”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司令的面前,矫情甚至死乞白赖地恳求他答应我们的要求。司令对这些小女人式的纠缠表现得令人难以捉摸——温和诡谲的眼光、飘忽不定的微笑、若有所思的沉默、模棱两可的言辞、以攻为守的试探、真假难辨的关心…… 
  他曾许诺只要我们把黄头发染黑(佤族发色黑亮)、买筒裙,打扮成佤族,经他面试过关,就叫人护送我们。待我们发狠到街上发廊把头发染黑、换装,去见司令。他又推诿“过几天再说。” 
  他又说要了解佤邦不是一天两天(但我们此行不是专门研究佤邦的),你们在此好好安心地住着,等那边(泰缅边境)平静了,再——说吧。 
  他罗列诸多困难欲使我们打退堂鼓,对我们的要求不作明确答复,但又留点希望,如漆黑的房子留出几线光明的小天窗。 
  我躺到杂乱的床上,裹着一件柔软的丝织衣服。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健康体魄逐渐衰败的气息,感到再不上路就要像棵失去养分的植物一样枯萎。我似乎听到崇山峻岭、森林河流的呼吸已离我远去。 
  青子恹歪歪靠在床头柜,翻着记财务流水账的小本,没精打采地念道:“糯米团两元、补鞋子四元八、复印费八元、问路费五十元……” 
  “问路费?” 
  “你忘啦?寻找白塔那天,那个卖凉粉的女人……” 
  那天下午我和青子为了寻找传闻中的一座神奇的白塔,没有向导在幽森的山谷里转了两个多小时,非但没有见到白塔,反而连人影都见不到了。日影斜横、山草萧索,随着我愈渐趔趄的脚步腰间的瑞士军刀不安地摇晃,精疲力尽不说,还增添了恐惧。我们在山谷跌跌撞撞寻找出路,终于找到来时经过的两棵枝叶缠绵的大青树(当地人称情侣树)。日色欲尽,树下岔开的两条路,流泻黄昏沉沉暗色,绵延伸向蒙蒙的山林。我们胆怯了。 
  当机立断,我们给了那个在大青树下准备收摊的卖凉粉的女人相当于二十五碗凉粉的钱(没有心情吃凉粉,况且凉粉上还爬满了黑黑的虫蚁)叫她引路。卖凉粉的妇女喜出望外把钱掖到包头里,一路小跑带着我们抄近道。在逐渐变浓的夜色中,我们安全回到城里。可见金钱的力量不可小视。 
  青子忧闷地按着计算器,计算着日渐减少的资金,唉声叹气:“唉,在这小镇消耗金钱和时间真是无聊极了,看样子就是钱用光也走不了。”目光移向窗外低声说,“要不——咱们回国吧,以后有机会再来。” 
  一筹莫展,我心烦意乱,再看如泄气皮球的青子,恼怒顿生,赌气道:“把相机留下,你要回国就一人走吧,我可要走下去!”语气虽硬,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窝打转。 
  青子耳根腾地红了,小声分辩:“我知道咱俩一起出来,就应完成了一起回去,只是、只是……”眼泪夺眶而出。 
  唉,内部军心动摇是消蚀意志的毁药,我们是排除万难走下去?还是打道回府? 
  我坚持认为生命与希望是并存的,虽然是渺茫的希望,但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希望和耐心是两剂有特效的救药,是与薄弱意志不屈抗争执拗坚守的一片阵地。 
  几乎每天,我们互相打气(主要是我给青子打气):“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绝望的时代。”说些火热滚烫令人血脉沸腾的语言——振作起来,最糟的情况还未来临。只要我们努力,会有成效的!坚定不移向着目标前进,一定会达目的! 
  彷徨动摇的青子终究与我统一了思想——坚持走下去。 
  我的心中隐有一种近乎天真的预想,当一扇门关上时,另一扇会打开,说不定哪天哪扇门会打开,有这么一个机会…… 
  机会还真的来了。   
  你们是“波波”吗?(1)   
  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我和青子回到宾馆。四周荷枪实弹的佤邦士兵,门卫岩嘎笔笔直站立门岗哨亭,黑突的大眼对我们直眨巴,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我们注意到平素宁静的美心宾馆,蠢蠢欲动着诡谲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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