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62章


 
  庭园无花果树上青嫩的幼果吐着涩香;围墙下盛开的茉莉花香气扑鼻;门厅旁那棵柠檬 
  树上的白色碎花喷发酸香;通往客房的卵石小径旁翠绿的香水草不甘示弱地释放幽香;馥馥的气味,奇异而热烈,芬芳和色彩讲着神秘的语言。 
  停车场车子骤然增多,多辆联合国UN标志的风尘仆仆的尼桑越野车尤为显眼。几个高大白肤蓝眼的西方人,穿牛仔、卡其布野外作业服,正疲惫、振作地从汽车上往下搬卸行李、摄影、电视摄制器材…… 
  佤邦对外关系部部长赵岩纳、办公厅副主任周大富、警卫队队长及其一些官员身着军衣,郑重其事站在门厅,红木椅也坐满了人。欲近前打探情况,佤邦官员们通通板着面孔,一副公务要紧无暇搭理的架式,我们识趣绕行。 
  我们急奔回304房。几个西方人正忙碌地将一些沉重的金属箱子搬到二楼的房间。一群器宇轩昂皮肤黝黑的缅甸军人,已把三楼的客房住满。我们房间隔壁住进一个系格子笼基、浅黑皮肤、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客房几乎被新来的人住满。 
  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在下午耀眼的阳光中来来往往。突然一阵惊慌和欣喜袭上心头,看得见的表象背后有一种悠然而又难以预测的意境,我预感到即将发生一些事情,会改变我们的现状。但怎么发生,以什么形式,茫然无知。 
  我和青子像嗅到鱼腥的猫兴奋不已,稍事整理容装,匆匆往外奔,欲探“军情”。 
  下楼时我与人撞了个满怀,一股春天马厩新鲜蓬勃的气味扑鼻而来;一个挎摄像机提金属箱的高个年轻男子,碧蓝眼睛惊喜地看着我,不忘礼貌地说“Im sorry”,笑容阳光灿烂。 
  我如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木然呆立,还是一旁的青子“Hello”一声,拉我让开了道。蓝眼睛点头示谢,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腰板伸直拾阶而上,楼口他回头的一瞥,像一束令人头晕目眩的阳光。 
  青子说你怎么像傻了一样。我说你没看见这老外有多帅?蓝眼睛炫得我迷糊。 
  楼口202室的房门敞开,我们故意放慢脚步向里张望:低头整理行李的男人蓬乱黑发些许白发,像一堆黑丝线夹杂着白丝线;抬头,一张中年男子白皙儒雅的面孔,一眸子的安详,一灵魂的冷静。 
  他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对在门口张头探脑的我们和颜悦色:“你们好!”纯正的北京话。眼光扫过我的SK牌靴子、青子的路易·威登腰包——不动声色尽收眼底,“请进来坐吧。” 
  我们应邀进屋,抑制不住眼睛骨碌碌打量:套间,华丽的长沙发、做工精良的栗木茶几,大彩电、冰箱、日本新型空调。这间客房和我们住的304房相比,档次明显高得多。 
  未经整理的行李凌乱堆放在地,茶几竖着两只覆满旅尘的密码箱,里屋的门虚掩,有人在卫生间里哗哗冲浴。 
  中年男子略偏头,松松抱两肘,和善地笑对东张西望的我们,像邻家的大哥看着冒失闯入家中的女生。 
  “喝点什么?”他礼貌地问,当意识到不可能从冰箱里随意选择饮品时(冰箱里空空如也),转身从旅行皮箱里拿出了几听可口可乐和贝克啤酒。 
  我和青子毫不客气的每人挑选了一听可乐,径自坐到沙发上享用起来。 
  男子坐到对面沙发上,打开一听啤酒,不慌不忙地喝着。时而目光扫向窗外碧蓝的天空,时而彬彬有礼对我们举杯。他有些疲惫,惟眸子灼灼,优雅的笑挂在脸上,不问我们何方神圣,也不自我介绍。他举手投足,显有良好教养,有一种成熟的力量,很特别,但又说不上特别在哪里,这类男人在金三角不多见。 
  春风拂动窗帘,灌进柠檬花馨香。我和青子把一听可乐吸尽并发出不雅的滋滋声响,终究沉不住气,首先递上了名片。 
  男子礼貌地接过名片,认真地看,指出我的名片英语拼写的小小错误,他的双瞳跳动浅褐色的光点,诡异莫测:“你们是波波族吗?”嘴角掠过讳莫如深的笑。 
  “什么波波?不要乱说!”我第一次听到“波波族”,感到新奇,察觉他异样的目光,便胡乱联想到“波”与胸的关系,不禁红了脸,忿忿地反诘,青子也不快地白了他两眼。 
  “你们不明白什么是波波吗?”聪明的男子察觉我和青子的误解,正色解释,“布尔乔亚加波西米亚,就是波波(BoBo),系指具有艺术理想、人文情怀、叛逆精神、波西米亚风格的有钱人。” 
  “哦?”我和青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双眸闪亮的男子似乎把疲惫抛到了脑后,兴趣盎然地向我们讲解波波的来源、波波们的意识形态、生活方式、道德观……(他怎么会懂得那么多?) 
  窗栏筛进阳光,跳跳地亮,好听的男中音汇入阳光柠檬花香,薰薰很好闻的味道。这个男子聪慧博学,长于表达,谈吐不凡,激情不失优雅。在那天下午四点馨香的阳光中,我突然被吸引;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犹然少女时坐在花香四溢的课堂,自作多情偷看着英俊逼人的老师;心悦诚服,撩动情思,脸热心跳,几近痴迷。   
  你们是“波波”吗?(2)   
  时至2002年的冬日,我坐在昆明家中的书房,阳光从窗外慵懒地爬到书桌,温存地抚爱我的脸颊,小口地啜着香浓的卡布其诺咖啡,顺手拿起本新到的杂志,随意翻阅,以下一段文字吸引了我: 
  BOBO的解释:前一个“BO”为布尔乔亚(Bourgeois),后一个“BO”为波西米亚(Bohemia)。 
  布尔乔亚是个经济概念,波西米亚是个文化概念。 
  取两者的第一个字,布尔乔亚+波西米亚=波波族。 
  波西米亚位于现在德国与捷克之间。作为历史文化古迹,波西米亚的许多遗迹已被列为人类遗产。波西米亚也被用来代表类似吉卜赛文化的狂野自由,涉及服装、时尚、思想、行为。 
  BOBO的由来:美国记者大卫·布鲁克斯(Davis Brooks)在《天堂里的波波族》(Bobos in Paradise)一书中首创该词。时间为2000年。 
  布鲁克斯描述的BOBOS——投入地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可以把创意和情感转化成产品的人们。通常他们会穿着牛仔裤,骄傲地站在坐落于落基山上的原木豪宅的走廊上,喝卡布其诺,衣着轻松,驾驶SUV越野车,喜欢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充满内涵的苦难旅行。读亚里士多德管理着公司…… 
  波波族是眼下当红的新阶级。他们是矛盾的新人,一方面是社会精英、成功人士,享受物质富裕,一方面又没事吃饱了撑的,渴望心灵的自由和不羁的流浪。崇尚真实与自然,他们拒绝强迫性的信仰,用健康的法则而非道德的法则来规范世俗欲望。 
  马克思曾经写道,布尔乔亚阶级把所有神圣的事物变得亵渎。波波族则是把所有亵渎的事物变得神圣。他们把最典型的布尔乔亚活动——购物,变成最典型的波西米亚活动——艺术、哲学和社会活动。身为平等主义者的同时,又适度地炫耀自己的品味。 
  波波的消费行为:按照常人的方式出格。他们是消费的艺术家。 
  在中国这个阶级的人很少,有这种现象也许是一些人有这样的意识,也有很多人的生活习惯靠近所谓波波。在中国,这只是一个概念,时尚又新鲜。 
  我几乎一口气把这段文字读完。这份现代都市白领喜爱的刊物,向读者传递“波波”是很新潮、很文化的概念,“波波族”是时下前卫文化族群的最新信息。但我第一次听到“波波”这个很新颖、很文化的词,竟是在一年半以前的金三角;传播这信息的是一个神秘博学的男人。空间和时间与同一文化资讯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它们神奇地互相交错。我现在更肯定我们在金三角遇到的这个男人不是寻常之辈。 
  2001年春天那个奇妙的下午的情景呼之欲出——明亮跳耀的阳光、柠檬花飘香的房间,双眸闪烁异彩的神秘男子问我和青子“你们是波波吗?” 
  面对才华横溢的神秘男子,我脸红心跳、迷离惚恍。 
  男子说,“我看你们就是波波!” 
  休止符。静默。明朗的阳光。柠檬花馨香似有似无。 
  是吗,是吗,我们是波波吗?思绪从迷醉中挣脱,回到现实。我想波西米亚好办,艺术理想、人文情怀、叛逆精神容易拥有,但要做布尔乔亚,那么冲地花钱,就不太简单了。 
  但还是觉得自己很提升,我也像波波那样拥有心灵的自由、不羁的流浪,只是花起钱来不够潇洒。若真要活在波波族的世界里一定很完美! 
  “我们的经济实力尚未达到资产阶级,但我们追求的是波波的生活状态,我喜欢这种生活态度,也算沾了点边,就算波族吧!”我明智地减去一个波,爽朗表示赞成他对我们的称谓。 
  “想不到,在这个蛮荒的地方还会碰到像你们这样的妙女子。” 
  “怎么‘妙’?”青子问(有所警惕)。 
  “来自文明世界,漂亮、时尚、有文化,有情趣。”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都市化的称赞(金三角的男人不会这样称赞女人)了,我和青子受宠若惊,睁圆眼重新认识似的互相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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