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

第81章


李剑与他到后院叽叽咕咕的。一个村妇模样的女人为我们端上两碗煮米干,几许油盐几粒葱花清汤寡水,但米干的质量上好,洁白清香滑韧。青子充内行地说,米干是用泰国香米做的。 
  是啊,泰国已目所能及。从餐馆窗户可以看到不远的千仞高山像是被刀削去半壁,陡峭见底,山脚下,湄公河蜿蜒的水流呈暗淡的颜色,似乎沉淀太多的历史沧桑,穷山恶水筑成一道天险,切断了泰国和缅甸的血脉。跨过河流,即是泰国清莱府的美赛镇。美赛附近就是老、泰、缅三国交界地区——富有神秘色彩的金三角核心地带。 
  远眺湄公河三角洲,感慨万千。如今,金三角的泰北地区虽还居住着不少国民党老兵及他们的后裔,但罂粟花早已“风光”不在。政治、毒品、帮派争斗的血雨腥风成为往事。我们即将要去的泰北“美斯乐”已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不像我们一路走过来的缅北,民族武装割据,罂粟花盛开在荒僻贫瘠的山岗。我们将结束金三角最危险的一段旅程到达彼岸泰国。眼下两国边境虽然还有战火摩擦,想必过了界河,我们金三角的泰北之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危险了。啊!胜利在望。 
  李剑坐在油腻的板凳上,稀里哗啦吃完了一大碗米干,从怀中掏出酒壶喝了一口,烈酒气味在空气中点点扩散,干脆利落地说:“步行上路!” 
  他把皮卡车开进餐馆后院。从三角脸的老板手中接过一匹矮健壮实的棕红马,将我和青子的行囊还有一些罐头、方便面、矿泉水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一个纸箱驮到了马背上。青子悄悄问我,怎么不见他帮我们保管的东西(照相机、电脑、护照)。我心烦意乱,“不要管那么多,他答应归还我们的。” 
  是否李剑现在就带我们过境,怎么过?诸多疑问,不敢出口。棕红马颈圈上的小铃铛发出玎玲碎语和着我杂乱的思绪,我们跟随“北方的狼”,开始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旅行。 
  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 
  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 
  啊!这森林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 
  这世界,变化是永恒的。你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因为另外的水在不断地流。就在泰国已目所能及、胜利在望之际,却又陷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匪夷所思的境遇——我们面临新的危机和重大选择。 
  蜿蜒的山路伸进郁绿的群山里面,我们走在浓密的树林。绕了几个小弯,眼前展现一条隐蔽的林阴道,刚够一辆车过,路面有车辙印。不明白李剑为什么不开车而要我们步行。 
  刚走进林阴道的时候,四周还蕴凝着寂静,只听见我们的刷刷脚步声。但当我们深入到绿色的树林中,连回头也看不见来路的时候,不知是哪棵树的隐秘的树顶上,响起了蝉的鸣叫,其它的树顶的蝉积极应和,以至于整个林阴道上蛰伏着成千上万的蝉一同加入,声波如潮涌,脸颊上细雨般纷纷落下些微水点,辛腥的异味。我站住,抬起头,却没法看穿这浓绿的狭长天穹。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穿过了林阴道,蝉声一瞬间停止,外面是阳光肆虐的领域。路旁有个枯树桩,从这开始离开大路,转进一条林间小径,又是绿叶茂密的树林。阳光把点点光斑洒在我们的身上。从树叶稀疏的地方望去,铺天盖地的森林,可以感到些微的风。草丛里乱七八糟的小黄花,数不清的淡绿色的小蝴蝶低飞在草上。许多闪着铁蓝色的大苍蝇叮着我们不放。头顶弯弯曲曲的树枝结成大网,洁白卷曲的花瓣布满枝头,冷艳狂傲。想不到这些晶莹璀璨的花却腐臭难闻,令人窒息。大自然就是这么奇怪,美与丑总是难舍难分地交替并生。 
  金三角的雨季要到了,暑气蒸人,树林中覆着厚厚的腐植土又潮又闷。林中的路被很厚的落叶遮住,潮湿泞滑,鞋底越走越重。我热得像心里架着一团火,热得浑身似被一层黏糊糊的稠浆裹住,磕磕绊绊地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多少路,问李剑,总说快到了(到什么地方?)。快到个头!脚下一丛丛的飞机草遍布连生无际,碧森森的密林好像没有尽头。   
  丛林秘屋(2)   
  我和青子并非娇弱女子,平素热爱户外活动,不乏体育锻炼,可以说是体力耐力都很好。现在却也吃不消了。不知喝了多少瓶矿泉水,还是又热又渴又累。我的两腿像灌了铅,摔了一跤,手按地,想直起腰,可腿关节格格直响,起都起不来;再看累趴在地的青子也是鼻塌嘴歪,花容失色。我敢打赌,就冲我们现在这狼狈样,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没有哪个男人会看我们一眼了。 
  两人痛苦不堪地跌坐在丛林坡地,浑身沾满了苔泥腐叶杂草。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互相诘问,是不是吃错了药,都市舒适的日子不过,跑到黑森林里遭罪,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饱了撑着出来受苦受累受惊吓(出行时的荡气回肠哪去啦?)。 
  李剑轻松自如地赶着马上前,头偏偏的睥睨,不理解这俩女子怎会如此这般狼狈。 
  后面一段路程,几乎是痛苦的煎熬,我们再也记不清是怎么走的,直至看到了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树丛中凸现一排简易的铁皮顶土坯平房。 
  这排隐蔽在密林中的房子在斜阳和树梢的明暗交媾下跳耀着诡异的光斑,它共有四(死)道门——很不吉祥的数。正面渍黑的墙上有一道道裂缝,周围长满了荨麻和荆棘,看上去好像是一道道通往荒凉和死亡的门槛。 
  顶头房间走出了三个身着丛林迷彩服、持卡宾枪的军人,其中一个满脸毛胡子的男人沙哑声音问李剑:“来啦?”眼睛骨碌碌地打量我们,凶巴巴的样子。 
  李剑双手拎着从马上卸下的行囊,用脚踢开平房中间的一道门,把行囊丢在室内凹凸不平的泥地丢下一句“你们住这屋”,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精疲力尽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倚着行囊喘息,不忘满腹疑虑地环顾:屋内备有简单的桌椅和两张铺着竹席的木板床,空气跟小饭店的茅厕一样又臭又热。室内惟一一扇灰暗紧关的玻璃窗可望到窗下有一小片长势极好的罂粟花与远处莽莽的山岭。 
  突然,外面传来一串连发枪声,马急促的短嘶和倒地的扑腾声。我们忙探身室外——哇!跟随我们进山的那匹棕红马躺在林边大摊的血泊中,触目心惊的是一个山民样的瘦弱男人也和马一同倒在血泊中。男人的头颅绽开红白的花,已气绝身亡,而马的肚子像吐大气泡般地不断冒出黑红的血。刚才的三个军人和李剑聚在一旁,脸色铁青。 
  啊!我的内心像被猛烈地搅动了一下,热血涌到头上,连头发根都感到发麻了。惊恐攫住了我,有那么几秒钟,甚至感到了一阵眩晕。再次感到在金三角死神降临的迅猛让人措手不及的毛骨悚然。想拔腿逃离,却又无处可逃,惟有和青子惶惶地缩回屋里。 
  血色黄昏下的杀戮,扑朔迷离的处境,若干不明原因及不确定因素,使我们恐惧万分。这比危险当头的恐怖还要大,因为你不知道你将面临的是什么。 
  阴沉着脸的李剑抬着死马背上卸下的沾血的纸箱进了屋,从中拿出了罐头、方便面、矿泉水等软包装食品丢到桌上,把被鲜血浸软的纸箱抛出门外冷冷发语“可惜了老杨的那匹好马”。似乎矮壮的棕红死马比那个死了的瘦男人更让他惋惜。 
  那个头颅开花的男人是什么人,为何与棕红马一起瞬间死于非命?夺去他们生命的子弹是连发的,李剑用的是五四手枪,开枪的该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毛胡子吧?如此血腥的杀戮,让我们噤若寒蝉。金三角残酷的真实往往令人沮丧和震惊。思之不免凄然——不切实际的伤感。战争、金钱、贫困让一些人失去了人性,成为嗜血、杀戮残忍的暴力者。为什么这类野性十足的尚武“文明”,一次次地让我突然产生一种揪心的感觉,却又无法回避。 
  夜幕降临,李剑拉亮昏暗的电灯,室内若明若暗,影影绰绰的有些像鬼屋。什么地方传来柴油发电机烦闷的嗡鸣声。 
  李剑令我们用电饭煲烧水泡方便面,他熟练地开了茄汁鲮鱼、牛肉罐头。尽管已过了进餐的时间,我和青子却因疲惫惊恐,丧失了胃口。 
  煎熬似的看着李剑胃口很好地吃了两包方便面、一筒牛肉罐头、一听雀巢炼奶,又慢条斯理从怀中掏出酒壶啜着,才向我们摊牌:这里是离泰国边境不到10公里的缅境一侧,为安排我和青子出境事宜他需暂离此地(没有说明多少时间)。要求此间我们的一切活动不能超出此屋方圆几米,包括上厕所洗漱,更不许走进林子。他手一挥划个圈,颇似孙悟空防妖怪用金箍棒为唐僧画地为牢。桌上那堆血渍纸箱中拣出的速食品、矿泉水足够我们吃上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他回来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蛰伏在屋。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他近乎冷漠地看着我们。 
  尽管觉得已陷入一个吉凶莫测的黑洞,事到如今,进退维谷,我们只有喏喏俯首听命。有点反常的是,李剑那晚离开我们时,没有像往常那样毅然决然,而是略踌躇了一下。一向冷硬的语气转为温和的安慰,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安排好就来接你们。他绿色的眼睛蓦地射出一道温情,狠狠地温柔地抽动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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