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痞子蔡作品

第28章


我确实不喜欢选孔雀的人,也讨厌自己选了孔雀。虽然大家(李珊蓝除外)都说我不像选孔雀的人,但李珊蓝却像极了选孔雀的人。这么说的话,如果我喜欢她,岂不造成矛盾?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荣安突然问了这个心理测验,我很讶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狗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狗应该代表友情吧。」他说,「发明这个心理测验的人,一定不认为这世上有人会觉得友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刚升上大二时要换寝室的事?」他说。 
  『嗯。』我点点头。 
  「那时大家都说我常闯祸、会带来厄运,甚至说我行为举止很怪异,不像正常人,比方说我会遛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说:「所以没有人肯跟我住同一间寝室。」 
  『这事我记得。』
「只有你肯接纳我。」他说,「你问我:睡觉会不会打呼?我回答:不会。然后你说:这间寝室只有一条规定--如果有人睡觉打呼,另一个人便可以用脚踹他的屁股。」 
  我想起这段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打从我们住同一间寝室开始,你便是我这辈子最好最重要的朋友,如果将来我们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一定会让你,也会帮你。」 
  『不用你让。』我笑了笑,『最好你也别帮。』
「刘玮亭的事我很自责,是我害了你,让你一直背负着对她的愧疚。我发誓除非你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否则我这辈子一定不交女朋友。」 
  『你放心好了,她现在已经有男友,我不会再觉得愧疚了。』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原以为你跟柳苇庭在一起就会幸福快乐,没想到你们还是分手了。」
『说这干嘛?』我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觉得你能幸福快乐最重要,所以不管那个心理测验的选项里是否有狗,我一定要选狗。」荣安突然提高音量,握紧拳头大声说:「我一定要选狗!因为友情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脑海里浮现荣安怯生生站在寝室门口询问,他是否可以住进来的往事。我很清楚忆起他那时候的眼神。没错,也是因为他的眼神,所以我决定跟他同住一间寝室。即使当时班上同学不是劝我,就是笑我笨。
「你真的喜欢李珊蓝吗?」 
  『应该吧,还不太确定。』我说,『也许等弄清楚她选孔雀的理由后,便可以确定。』 
  「如果你确定了,一定要告诉我喔。」 
  『嗯。』我点点头,『一定。』 
  荣安很开心,又一个劲儿的傻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 
  『什么秘密?』我问。 
  「其实你睡觉很会打呼。」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他点点头,「但我从没踹过你屁股。」 
  『还好你选狗。』我说。 
  然后我们同时开怀大笑。
跟荣安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容易讲错话、容易闯祸的样子。但我更清楚知道他的质朴、他的善良可爱,以及他对我的忠实。他带我去Yum、常来台南陪我,也是希望我能快乐。记得有次他问我:「想不想看见幸福的样子?」 
  『想啊。但是怎么看?』 
  他立刻脱下裤子,露出他的命根子,得意地说: 
  「我用蓝色的笔将小鸟涂成青色就变成青鸟了,青鸟是幸福的象征。现在你看见青鸟了,恭喜你!你已经找到幸福了!」
我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长针眼,不禁恨恨地说: 
  『干嘛还需要用笔涂?我踹几脚让它淤青,它也会变青鸟。』 
  「说得也是。」他说。 
  我抓起地上的裤子,往他脸上一砸,大声说:『快给我穿上!』
想到荣安以前那些无厘头的举动,虽然当下总觉得生气和哭笑不得,但现在回想起来,心头却暖暖的。荣安是选狗的人,即使他是条癞皮狗,他仍是最忠实的狗,只属于我的狗。
一个月后,荣安又要从屏东调到宜兰。宜兰跟台南,一个在台湾的东北,另一个在西南。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他要去宜兰前,还特地先来找我,并拉着我很慎重地交代李珊蓝:「他就麻烦妳照顾了,万事拜托!」
李珊蓝觉得莫名其妙,还瞪了他一眼。
「你一定要记得,我是选狗的人。」临上车前,荣安对我说:「不管你变得如何、别人怎样看你,我始终是你最忠实的朋友。」车子刚起动,他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说:「即使天塌下来,我仍然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千万要记得喔!」
送走荣安后,我走进院子,李珊蓝正在逗弄着小狗。 
  「有狗的陪伴真好。」她说。 
  『没错。』我说。
我开始怀念那晚的开怀大笑。
 
孔雀森林(58) 
 
既然荣安走了,我又要忙着赶毕业论文,去Yum的次数便大为减少。
小狗一天天长大,长得健康可爱,每当听到开启院子铁门的声音,就跑来我脚边又叫又跳。只要抱起牠,看见牠only one的睪丸,我立刻想起荣安。真是奇怪的联想。
冬天到了,李珊蓝不再让小狗待在院子,把牠养在房间内。她要上台北时,会把牠交给我,我也会让牠待在楼上的房间。牠很乖,当我坐在书桌前,牠会安静趴在我脚边。我到车站载从台北回来的她时,她一进院子便会直奔我房间抱牠下楼。但当我回房时,总可以看到书桌上她放置的小礼物。
研究室太冷,所以不管我忙到多晚,都会回家睡觉。有天寒流来袭,又飘着雨,我冷到受不了,便提早回来。坐在书桌前写东西,隐约听到很细微的咚一声。像是李珊蓝敲天花板叫我的声音,但太轻了,而且也不该只有一下。我侧耳倾听,隔了约20秒,又是一声咚。虽然声音已大了点,但还是太轻。如果真是她叫我,为什么这两下的时间间隔这么长?
放下笔,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还是下楼看看。李珊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清晰的白色光线透出,我便推开门。她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我大吃一惊:『妳怎么了?』 
  「我……」她讲话似乎很吃力,「我肚子痛。」 
  『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我也不知道。」 
  『很疼吗?』 
  「嗯。」她的双眉纠结,缓缓点了点头。
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医院都关门了,只剩急诊处开着。走到巷口招出租车的路对她而言可能太远,而且现在也不好叫车。我立刻冲上楼拿件最厚重的外套,让她穿上后,再帮她穿上我的雨衣。发动机车,要她从后双手环抱我的腰,然后十指相扣。我单手骑车,另一手抓紧她双手手指,生怕她因力不从心而滑落车下。顶着低温的雨,小心转弯,我花了七分钟到急诊处。
急诊处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动作分成两种极端的对比:动作极迅速的医生和护士;动作极缓慢的病患和扶着病患的家属。去挂号前,我问她痛的部位在哪?她手按着肚脐下方。 
  「肚子痛吗?」挂号窗口的护士小姐说,「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说。
量完血压和体温后,护士小姐叫我们坐着稍等。我坐不住,起身走动时看到墙上写着急诊处理的先后顺序。排在前面大概是出血和休克之类的,腹痛之类的排在遥远的天边。连牙齿出血都排在腹痛的前面。回头看见李珊蓝始终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眉间及脸部都写着痛。突然有股冲动想朝她的脸打一拳,让她牙齿出血,以缩短等待的时间。在那漫长等待的十分钟内,我重复了20几次起身和坐下。
「肚子痛吗?」坐在我旁边一个看来像是病患家属的中年妇人说:「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忍着不耐,勉强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又说。 
  现在是怎样?难道说肚子痛一定是盲肠炎、屁股痛一定是长痔疮吗?
我无法再等待了,再等下去我会抓狂。瞥见走道角落有张移动病床,我扶起李珊蓝走到病床边,让她躺下。我推着病床往里走,才走了七八步,一位年轻的男医师迎面走来。 
  「肚子痛吗?」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右下腹部?」他说,「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 
  『不是盲肠炎!』我粗鲁地打断他。
他吓了一跳,双眼呆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也很失礼,便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反而笑了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他戴上听诊器低身简单检查一下她,沉吟一会后,摘下听诊器说:「看她疼痛的样子很像盲肠炎。但既然不是盲肠炎的话,嗯……」
他叫来了一个护士小姐,将李珊蓝推进急诊观察室。抽了一些血,吊了瓶点滴,并在病床上挂个红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禁食。 
  『她怎么了?』我问。 
  「先观察一下。」他说,「再看看验血的结果。」
 医师走后,我站在病床边对她说: 
  『早叫妳别吃过期的东西,妳偏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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