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飞翔

第28章


后来我知道打我传呼的人是艾桑。
  现在我骑车驰上一座桥,两条腿感觉到了骤来的酸痛。这时我认定那个纳粹女孩捉弄了我,她放给我一些希望的泡沫,然后轻易地将它们吹破。纳粹女孩于我当然是无关紧要的,我此时懊丧的只是这个夜晚我又将独自渡过。
  骑到桥中央时,我忽然听到清爽的笑声。我全身一紧,侧头看到纳粹女孩坐在桥栏杆上,正幸灾乐祸地冲我傻笑。这小姑娘胆子实在大了些,坐在桥栏上重心稍微不稳就能栽河里去,她现在却一副轻松的表情,手还在从小包里往外掏瓜子往嘴里丢。女孩嗑瓜子的水平极高,嘴唇抿两下,两片完整的瓜子壳便吐出来。
  我吁了口气,脸上现出些气恼的表情。我在走向女孩时,艾桑的影子掠过来,瞬间,我对眼前女孩的渴望忽地浓烈起来了。
  累坏了吧,快过来歇会儿。纳粹女孩笑咪咪地说。
  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刚才干什么了。我靠在她边上的栏杆上,微微喘着粗气。小姑娘嘴里吐出的瓜子壳便从我眼前飘过落在我的脚下。
  我这不是想看看你腿脚步好利落了没有吗,现在我放心了。
  你放心了我这里跟公骡子似的累半死。我停一下,说,不过我还真佩服你,那么狠心把男朋友扔路边去,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女孩嘁一声,说我要不狠你能有现在这机会吗?再说你知道什么呵,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我男朋友?
  我说你们走路挎得那么紧不是男朋友还能是什么。
  女孩白我一眼,说你这人是不是特别爱抬扛,非要我唾你一脸唾沫你才开心?
  我说你唾我干吗,我又不是坏人。看到你就想跟你聊聊,今晚没事,挺闷的。
  女孩说大街上小姑娘多了,你干吗非像公骡子一样追着我跑。
  我说我跟着你容易吗,两条腿都要累断了,你现在还非逼着我夸你。
  女孩哈哈一笑,笑得挺放肆。她说你这人说话挺逗。
  我说往后让你觉得逗的事情还多呢。
  女孩从栏杆上跳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空纸袋,揉成一团扔下桥去,然后拍拍手,说好了别说好听的了,现在你得为我去做件事。
  我说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杀人放火做奸犯科的事我可做不来。
  女孩亲昵地一巴掌拍过来,说你想要有那本事,最少得再到大学里进修两年。瞧你紧张那小样,肯定没哄过女孩子。
  我说我天天哄女孩子,就是没哄过你这样的。
  女孩说我告你个密决,哄我开心最简单了,只要多买些瓜子给我就成。
  我说这要求简单,往后我天天给你送瓜子。
  女孩再嘁一声,说我现在就要,我吃瓜子跟你们男人抽烟一样,嘴一闲下来浑身难受,一难受就什么心情都没了。
  我说小蚂蚁劈叉多大的事呵,咱们现在就去买瓜子。
  女孩笑咪咪地说你现在得向我保证,今晚一定要让我吃上瓜子。
  我笑,说没听说过买瓜子还用保证的,好,听你的,我保证,今晚准保让你吃上瓜子,吃不上瓜子我自己变成一大瓜子让你嗑了。
  女孩眉开眼笑地说你可别反悔。
  我说当然不反悔,反悔那还能叫男人吗。
  我们说着话一齐往桥下去,女孩走在我左侧,挨得我挺近,我右手推车,左手悄悄地搭上她的肩头。女孩停下,翻个白眼,说请把你的爪子拿开成吗,我兜里带着刀呢。
  我悻悻地松了手,说你胆子就这么小,还是怕让人看见。
  女孩说我就是怕呵,怕我妈看见,她最担心我让狼叼去。
  我说我可不是狼。
  女孩说你当然不是狼,你是头色狼。
  我哈哈一笑,手再次搭上女孩的肩头。我说既然我都成色狼了我还怕什么呢。女孩也笑,这会儿任由我轻揽着她肩头,居然一副很温顺的样子。
  下了桥,我拍拍车后座,示意女孩坐上,女孩露出轻蔑的神态,说你泡小姑娘就骑这破车出来?话虽这样说,但女孩后来还是坐到了车后座上,任由我载着她往前骑。女孩在我背后指点着方向,她说我知道前面有家超市有卖那种瓜子的,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我说别说隔一条街,隔八条街我今晚也把你驮去。
  女孩笑得爽朗,说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
  我说哪有呵,你别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孩哈哈笑,这回不说话了。很快到了女孩说的那家超市,女孩轻车熟路地到里面转了一圈,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已经站在收银台面前问里面的小姐,你们这儿那种叫糠妈咪的瓜子摆哪儿了。收银小姐礼貌地先说对不起,然后告诉她这种瓜子现在已经没有货了。女孩一听急了,语气已经开始变得急躁,她快步到我面前,说怎么能没货了呢,怎么就没货了呢。
  我安慰她,这里没有咱再到别家去买,瓜子又不原子弹。
  女孩气恼地白我一眼,说你懂什么,这里没有别家肯定也没有。
  我听了觉得奇怪,刚想问什么,超市里一个看着像主管的女人走过来,笑咪咪地说小姐你怎么喜欢那种瓜子,那个牌子的瓜子是本地郊区一个农户自己炒出来的,上天听说卫生检查没通过,铺子让人封了,所以那瓜子已经不卖了。
  女孩夸张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吃过那么多瓜子就那瓜子最对我口味。我看女孩着急的样子挺可爱,正想再劝她两句,忽然后屁兜里的传呼响,我取出来看一下号码,四处瞅看哪里有电话,那女孩气呼呼地主动把手机递过来。我接过电话人朝门边去,拔通号码,里面传来艾桑的声音。
  能听到艾桑的声音已经让我够诧异了,而且,艾桑在电话里说,她现在在苍梧路上的川味馆里,如果我现在有空的话,可以去那儿找她。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艾桑那头把电话挂上后我仍然没有回过味来。后来想到艾桑现在正一个人在苍梧路上的川味馆里等我时,蓦然便轰然心喜。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回到这城市,艾桑还从来没有主动像今天这样打我电话,并且说想见我。我把手机还给女孩时一脸歉疚,我注定在这个夜晚没有办法实现我的诺言让女孩吃上瓜子了。我跟女孩说对不起,女孩起先一脸惊诧,待听我说要离开后,那脸色便阴得像是能拧下水来。我这时必须无视女孩的失望和恼怒,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艾桑身边。
  我匆匆逃离那女孩,任女孩在我背后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很少出门的艾桑这天傍晚时走出家门,没有骑摩托车,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家里等待,而现在她必须再等待下去,这让她有些无法承受了。家里宽敞得有些空旷,冷冷清清的感觉随着夜色袭来。艾桑就在这时站起来,换了身衣服出门。
  起初她只是想到家附近随便走走,可行走间思绪飘得很远,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离家很远了。初秋的街道上还有很多人,艾桑拢紧衣服走在他们中间,愈发感觉到了自己的孤单。中午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打了个电话给丈夫,那男人在电话里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气,他说有什么事等他回去再说。于是,这整整一个下午艾桑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回来,漫长的等待让她的思绪也变得很绵长。艾桑这个下午想了好多事,可它们都与我无关。现实的紧迫感让艾桑心里满是委屈,她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却不能接受。我们必须理解一个自小便在那种优越环境下长大的人,一旦失去那种优越心里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艾桑这时只想远远地逃开那个圈子,逃开圈子里的所有人,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她还必须竭尽所能来维护自己仅有的虚荣。这一切,她都寄托在了丈夫的身上。丈夫这两年在官场上升得挺快,现在看到他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和几年前那个厚道得看起来有些愚木的小办事员联系起来。艾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当初丈夫只是父亲手底下一个普通的办事员,父亲第一次领着他出现在艾桑身边,有些事情便已经注定要发生了。父亲那时不住在艾桑面前夸他忠厚办事可靠,并且一次次领着他出现在艾桑身边。当他最终登堂入室成为艾桑丈夫的时候,我们便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手段高超了。婚后一年,艾桑幸福地体验着一个小妇人的幸福,她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把我完全遗忘了。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当父亲退休之后,一损俱损,艾桑父亲失去了他的职位,而艾桑却失去了她所有的优越生活。丈夫因为此前打下的基础,此时事业一帆风顺,他越来越多的时间当艾桑隐了形,无视她的感受与存在。艾桑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因为父亲退休的缘故时,心里便灰暗到了极点。
  这天,丈夫说下午会抽空回来听她讲行里的事,艾桑等到了天黑,她等来了他的另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晚上不回来了,有应酬。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艾桑心中的郁闷浓烈如这夜色,当她环视这个空旷的家,心里的怨愤便也飘起来了。
  走在街上的艾桑需要面对无数神色安然的行人,所有人在艾桑看起来都很幸福,包括在街边兜售劣质商品的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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