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女人们

不知是在团县委上班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王书记——在官场里，叫任何一个副职都不带“副”字，这已经是铁定的规矩，也是相互尊重的表现，所以我也得遵守——对我说：
    “元旦快到了，团委要搞些什么活动，你先写个方案给我。”
    要我写方案？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做些什么呢？是安排吃饭，还是外出旅游？你当领导的总得告诉我有多少人参加，最高级别的是谁，我才好安排时间，联系地点嘛。
    可是，王书记甩下这句话就走了，走得屁股一扭一扭的，就象浮在水面上的两个瓢，按下这个就浮起那个，按下那个就浮起这个，那节奏很快的。我就看出了那节奏不是很优美，而是很霸道。昨天我看那两个瓢还是很迷人的，今天怎么变味了？
    下班的时候，在搂梯上碰见孙姐，我就把她拉到一边，说王书记故意为难我。
    “你呀，真是从山窝里出来的，对政界的事什么都不懂。”孙姐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说，“这样吧，发挥你的特长，搞一台文艺晚会。下午你到我办么室来，我再安排小肖带你去找文化局、总工会，几家联合起来搞，把范围和影响扩大些。”
    我搔着头，迟疑地说：“这想法很好，只是我一个新来乍到的小干部，文化局和工会的领导能听我的吗？到时候搞不起来怎么办？”
    孙姐说：“这你就不懂了。你本来是去经求他们的意见，请求他们参与，但你首先必须说明，这是县委领导的意见和要求，他们就会遵照执行的。常言说，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就是这个意思。有时候善意地编造一片鸡毛当令箭，谁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这就是做工作要讲究的方式方法。只要他们同意了，具体的东西几家坐拢来再商量。你拿出个具体方案，让几家分工去做就行了。你不至于连一台晚会怎么搞，还要我教你吧？”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敢拥抱孙姐。她也早已把两臂抬起来，似乎已做好准备防止我去拥抱。我退后一步，夸张地向她敬了个礼，打起飞脚跑到食堂里，要了六两米饭。
    说我是个木偶，是孙姐在背后操纵着我的一举一动也好；说我是个初学舞的孩子，是孙姐在旁边指点着我的一招一式也罢，元旦庆祝活动的各项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各个单位都组织人员在排练节目。
    晚会的组织者是我，总导演是县文化馆的舞蹈专干，一个炼功炼得身上只有力量，没有多余肌肉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伍老师。我每天随伍老师到各单位去检查督促。伍老师的专业水平很不错，对全县的文艺人才都知根知底，他说这个节目应该找谁来辅导，那个节目需要由谁来加工提高。我立即一个电话打过去，把他说的人要过来。仿佛我这个团委小钟是县委老钟似的，对方都没说二话，充其量说单位工作太忙，安排他﹙她﹚明天下午来。
    我雄心勃勃，对所有的演职人员说：“这一次一定要打造一批高质量的精品节目，起码能保留十年。今后不管在任何短暂的时间里，我们都能拉出一台高质量的文艺晚会。”
    那天，伍老师说：“商业系统排了三个节目，两个群舞一个双人舞，是整台晚会的重点节目。特别是那个双人舞，再好好加工，以后参加省市调演也会拿名次的。这几个节目你还没看过，今天下午她们搞彩排，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我欣然应允。
    我只知道商业系统百货多，在货架上摆得琳琅满目的，却不知道商业系统更是美女多。她们平时藏在哪个角落里没发现，现在聚集在一起，就好象进了美女竞选场，把赏心悦目、眼花缭乱、心旷神怡、目不暇接这些词全部用上，也还不能尽意。于是我就为那些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们感到悲哀，选老婆的时候为什么不到这里来选呢？如果这里面有嫁了人的，她男人肯定迟早会被美死的。
    舞如其人，两个集体舞都不错。轮到双人舞了，却迟迟不见演员出场。问是何故，有人说钱佳佳不肯演了。
    钱佳佳是谁？为什么不演了？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起开了，钱佳佳是百货大楼的会计，商业系统的大美人。你是个帅哥，又是县里的领导，你去请她肯定来的。要不然你把她抱来。千万别两个人抱在一起，都不来了。你是不是黄花崽？钱佳佳还是黄花女哩，你可莫乱来……。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快活的女人在一起，哪种玩笑话说不出来？我只好赶快离开，到百货大楼去请人。
    走进百货大楼的财会室，一眼看见了张瑜！
    我惊骇了，张瑜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出国了吗？难道是护照过期被遣送回来了？摇摇头眨眨眼睛再看，她还是张瑜。
    我之所以把张瑜的形象记得这样牢，那是我进了初中以后，爱上了音乐，总想有一个专明的笔记本，把我所喜欢的歌曲抄下来，做为我的至爱。
    那天在商店，发现一本印着张瑜剧照的笔记本，我就爱不释手了。但是身上还差两毛钱，我就脱了衣服给老板，说明天拿两毛钱来赎。老板说，你买本钱少的。我说，我只要张瑜。要不然用这些钱做定金，明天来取本子，你千万不能卖给别人。老板说，小小年纪就爱美女，将来肯定是个色鬼。拿去吧，优惠你两毛钱。
    这本笔记本就成了我唯一的心爱之物！
    象许多同龄人一样，笔记本上横着、歪着、斜着、竖着，却又是精心设计过，写着我们所喜爱的警句格言，记录着我所喜爱的音乐，见证了我在音乐方面的成长，直到现在我依然珍藏，并经常翻阅。每使用一次，我首先要欣赏一番张瑜。什么赵飞燕、杨玉环之流我没见过，我只承认张瑜，她才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大美人！
    因此，你能说我不认识张瑜吗？
    “你找谁？”张瑜问，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下。
    “我找钱佳佳？”我说，神色有些慌。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她说，很冷淡。
    “你是钱佳佳？钱佳佳是你？是你假冒了张瑜，还是张瑜假冒了你？”
    我死死地盯着她，猛然想起了辛弃疾的那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钱佳佳嫣然一笑，灿若桃花，又瞪了我一眼，却很温柔。难怪有哲人说，孩子要哄，女人要夸。
    “我是团县委的，叫秦钟，也是元旦晚会的组织者。特地来找你，今天怎么不去排节目了？”
    “没兴趣。”她说，有些做作地翻开记账簿，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必须要了解清楚。”我说。
    “我说了没兴趣。”她悻悻地说，又把账簿“啪”的一声合起来。
    我望着她，觉得这脾气与她的相貌很不相称，这样的美人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应该发火的。就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要征服她的念头，只有征服了她，她在我心中才是更完美的。
    我说：“这是工作，也是一项政治任务，同时也是一个文艺爱好者施展才华的机会，放弃了不可惜吗？”
    她说：“那个舞蹈你们另外换人。我都要钻地逢了，哪还敢到舞台上去施展。”
    我问：“钻地逢？为什么？”
    “不要多问。那节目我绝对不会演的。明天我就休假，你们找不到我的。”她说完就出了门，直奔端头的厕所。
    我在走廊里等了好久，硬是不见她出来。见经理室的门开着，就进去了。经理告诉我，钱佳佳的父母正在闹离婚，那个舞她肯定没心思跳了，他们准备再换一个人。
    我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心里特别遗憾，老是问：这是钱佳佳的不幸，还是这台晚会的不幸呢？抑或……
    也许真有神使鬼差，我毫无由头地又去了百货大楼两次。如果说是对工作负责，因为那个节目的话，那舞蹈已换了演员，进展顺利。伍老师还说，新换的演员不错，有基本功底和较好的悟性，能达到一定的高度。
    我很埋怨他，为什么不说这演员不行，非钱佳佳不可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有充足的理由去请她，请不动了我就会拉，拉不动了就会抱，一直把她抱到排练场。所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是专门用来形容我对她的。
    好在钱佳佳确实休假了，人不在，或者是她感觉到我来了，又躲进厕所了。如果真要碰了面的话，我会不会尴尬，恐慌，然后象贼一样逃走呢？
    好在我有张瑜——不，她已经改名了，叫钱佳佳——的照片，想看了就拿出来看一看，轻轻地抚摸着，然后按在心上，贴在脸上，人就在云里雾里了，不知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