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23章


  “哦?可有唤太医诊治?”
  “回王爷,太医的安神药吃了一剂又一剂,刚开始还有效应,这吃到后来也平常了。”
  木桢微微蹩眉,摆摆手让崔公公退后,携着我,迈入寝宫正殿。
  清晨的光线还有些黯然,初升的阳光好象笼着一层雾气,那阳光穿过云层、穿过空气、穿过树林花丛、穿过回廊窗格、穿过门槛隔账,照亮了这沉郁古典的屋子,但同时带着一股子恍惚,不像室外那样直接明媚。
 早有宫女上前,聘聘婷婷的身姿,整齐划一的服饰,训练有素的笑容……我的目光,穿过她们,看见木桢的母亲——丽妃娘娘,斜斜倚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睛,年纪还轻,但已有了“老”的意味。
  “儿臣给母妃请安。”
  “凤烨给娘娘请安。”
  我们齐齐跪了下去,丽妃这才如梦初醒,坐直了些,挥着手让人将我扶了起来,“身子重了,凡事当心,这规矩,就免了吧。”
  规矩大如天,皇嗣是比天还大的另一种规矩,我知道她盼得太久,这里头,不仅仅是个孩子那么简单。
  “娘,儿子从荆州给您带了许多玩意儿,已命人搬进来了,一会儿娘去瞧瞧可喜欢?”木桢走近前给丽妃捶腿,有一下没一下,其实也只是讨个欢心。
  “罢了,你们平安就好,这些玩意儿,放着也没用。”丽妃面对木桢,总是很慈爱,目光里的凛厉没有了,全是慈母的溺爱。
 “凤烨,你也坐吧,有身孕的人不宜久站。”她招呼我,又对木桢道:“才从外头回来,快去见见你父皇,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挂着你。”
  木桢瞟了我一眼,有些不放心,丽妃倒笑了,“怎么?还怕我轻慢了你媳妇儿?”
  “儿子刚回来,娘就赶儿子走?”
  “去吧,别在这儿贫嘴,我命人备了午膳,早去早回,别磨蹭了。”丽妃显然有话对我说,刻意支开木桢,也只会这心里一直藏着的几句话。
  不是不懂,可我在这儿,只有低头恭敬的份儿,远没有与娘之间的亲近,天生的,我就有些怕她,怕她高高在上的态度,更怕看见她一生寂寞的后宫命运。
  木桢走了,我朝他微微点头,让他放心。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屋里安静下来,我能感觉到丽妃一直在观察我,带着几分复杂又期待的神情。
良久,鼓足勇气开口,我唤了一声“娘”,她明显一窒,倒也没说什么。
  “听说娘冬天怕冷,前些日子王爷刻意着人送进宫的白狐毯,娘可用了?”
  “这会儿还不冷,等大寒再用不迟。”丽妃缓缓道,抿了口茶,又放了下来,“既有了身孕,大意不得,这膳食要清淡养人,切忌不可如从前一般莽撞,我这里备了一名女官,你带回去,她年纪大了,那年生桢儿就在我身边伺候,最是稳妥得力的。”
  “娘,府中年长的妈妈也多,娘身边乏人,凤烨怎么敢……”
  “罢了,本来想让你进宫住的,可桢儿这孩子必定不依,就算是为了让我放心,多个人伺候,总比到时候抓瞎来得好。”
  “多谢娘的好意,如此,凤烨恭敬不如从命。”我起身微微福礼,丽妃有些呆愣,似乎有话想说,斟酌着,半晌方道:“你们年轻不知事,莫说皇家,就是寻常百姓,为人妻妾,也当知道子嗣才是首位,桢儿任性,又从来向着你,这许多年,膝下冷清,如今好容易有了身孕,也望你们能知道其中厉害,菩萨保佑,平平安安。”
  嗯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丽妃瞟了我一眼,悠悠道:“我也知道你明事理,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的话?”
  “娘是说?”我有些糊涂,她说的话多了,可意思就那么几层,无非是子嗣、后院、规矩。
    丽妃轻笑,垂下眼睑,声音有些冷漠,“男人再宠一个女人也有时限,这都是男人的事儿,女人管不了,女人能管的,就是别碍着男人升迁,洁身自好,识时务,方能保周全。”
  “娘~”
 “如今桢儿宠你,你又有了身孕,切不可妄自尊大,须知他府中也有其他正妃侍妾,这怨气积得多了,可不是谁能保得住谁的问题。”说时一顿,我只当她还要继续,却听丽妃长叹道:“罢了,我也是瞎操心,余下的话,你自己琢磨去吧。”
  “是。”半晌,我只答出这一个字,屋里又冷清下来,仿佛能听见时光在流,静静的,没有痕迹,我数着自己的心跳,看着光柱里飞舞的轻灰,算着木桢什么时候会回来,一天的光阴,就这样渡过……这是后宫女子一辈子的生活,不知做了些什么,只是一辈子都在思虑、都在等待。
  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也许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念及此,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知我的孩子,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怀孕让我长胖了些,因为总是犯困。每天睁开眼,木桢已经上朝去了,我总是有些恍惚,醒得很慢。看着帐外的光线,分不清是晨是昏,窗幔有时被风掀起一角,屋里静止的摆设,还有随风摇摆的轻纱,正是现在的心情——不动着,又微微飘浮着,说不出来的意兴阑珊。
  就这样躺在床上直到翠茹进来探视,也不肯起身,不是贪睡,而是不愿改变这样慵懒的状态。
  “王妃该起身了,膳房做了小米粥,王爷吩咐奴婢伺候王妃多吃几碗。”翠茹知道我赖床,拉开窗幔、掀开床帐,原来日头已高照,屋子里明媚得有些不真切。
  “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我还没醒呢。”挡着眼与她玩笑,不经意看见翠茹眼角淡淡的细纹。
  “王爷说了,王妃定然在这个时辰梦醒,又定然赖着不肯起来,让奴婢催着王妃,别又错过早膳,几顿并一顿,这样不好。”
  “他又知道?”小声嘀咕,心里却如蜜一般,丝丝的沁出甜来。
  小米粥没加糖,但小米本身有淡淡的回甜。我喜欢粥的浓稠,而这浓稠,遇油则清,所以送来我房里的各类粥品,都不会备油腻的小菜,慢慢品各种粗细粮本身的味道,除了淡,就是回味。
  掐指一算,腹中的宝贝也快有三个月了,而我的妊娠反应并不重,除了偶尔犯困,几乎不吐不呕,人丰腴了,脸色也比从前红润,尤其清晨,吃完早饭,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发现,原来胖也是一种美,美得丰厚,美得富丽,美得圆润。
  “王妃可还出去走走?”翠茹在身后问我,每天出去散步是我有限的活动方式,有时候想想一个月前,我还在荆州海边放肆开怀,撒丫子狂奔,而现在,扶着丫头,小心护着腹中的骨肉,缓缓在后花园散步……竭然不同的感觉,却都幸福满溢。
  今天走得稍微远了些,因为初冬清晨的空气让人清醒,阳光似乎隔着薄雾,树枝上犹挂着稀拉的枯叶,随风一扬,几乎就要落下,犹强撑着,乱摆一阵,固执的守在枝头。
  院中的池塘,光滑如同镜面,反映着天光,还有树木亭台,在水里颠倒,我随手拣起一块石子,扔过去,打乱了那丝平静,也打乱了倒映在湖面中的另一个人脸。
  她的面容一圈圈漾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被水纹分割了,看上去有些可笑。
 “姐姐今天倒有兴致四处走走?”睦王妃站在水榭上,遥遥看我,声音平静。
 “每天都会出来走走,只是今儿精神好,走得远了些。”微仰着头,她的方向迎着太阳,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一身大红色的锦袄,在这初冬青灰色的天地间,犹为醒目。
  “难得见姐姐一面,今日既遇上了,不如坐下聊几句?”
  不容我推辞,她已走下水榭,亲自扶着我的手,笑容满面,“姐姐有了身孕,越发美艳了,难怪王爷舍不得姐姐,连我看了也爱不释手。”
  “释手?”不由轻笑,“我又不是东西,拿着就能不放的。”
  她的面色一窒,极快的恢复了原有的表情,“原是我糊涂了,姐姐莫怪。”
  摇了摇头,我不怪她,只是听不惯她左一声右一声“姐姐”的叫,刻意的亲近背后,藏着许多真实的疏远与隔阖,甚至还有敌意。
  水榭中放着几碟小菜并一只……一只酒壶,有些困惑,这大清早的,不自觉看向睦王妃,她的面色微红,果然带着薄醉。
  “左右无事,天儿又冷了,喝茶不如饮酒,倒还暖和。”不经意的解释,折射出一颗寂寞的女儿心,本来高涨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我能如何呢?从爱上的那一瞬间,就不自觉开始排他,爱情说到底还是自私的,幸福了一个,可能痛苦很多人。
  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口,倒是睦王妃,自嘲一笑,把玩着一只酒盏,眼神有些迷离。“姐姐还不知道吧?”
  “嗯?知道什么?”
  “听我大哥说,钟王爷只怕就要回京了。”
  哦了一声,这消息不是头一次听见,钟骁的任期将满,萧木绎正着急将他调回,无非是为了夺嫡,他不十分信任他,可说到底,他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王牌。
  “瞧我又在姐姐面前摆门弄斧,这些事儿,姐姐自然知道得更清楚。”睦王妃自斟一满杯,眉间嘴角,始终带着说不出的纠结,话中有话,让人无限猜忌。
  “王妃还是少喝些,清晨空腹,喝多了反而伤身。”忍不住劝,可这说话的空档,她又灌下满满一杯。
  “姐姐有所不知,从前在家里,论到喝酒,连大哥都输我三分。倒是自从嫁人,为树这威信,收敛了许多,今日好巧不巧,就被姐姐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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