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51章


  木桢的心情变得微妙,朝上的事儿太多,后宫的事儿也让他头疼。何况,我不能分忧,甚至连生活都要他照顾。不是不愧疚的,他越是温存耐心,我越是自责自怨。每次拥着他想分担他的烦恼与琐碎,最后都是他安慰了我,而我,无法走进他现在的生活。
  我有些伤感,因为感觉到他无法释放的压力,江山与爱情,没有孰重孰轻的关系,只是某些时候,你必须得忽略一样,去成就另一样。说到底,这也是一种责任,由不得自己选择。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萧木桢了,他是天下的,而我,只是天下的一部分。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听说朝堂上又联名上折参我,罪名还是那些——祸国、媚主。不由苦笑,却又无奈。如果我能看见,木桢的表情一定是疲惫不堪的;如果我能站出来替自己辩解,哪怕没有作用,我知道木桢也一定是欣喜的。但现在,我什么都不能,我被封闭在一个黑暗的世界,找不到出口。当我站在他身边时,我甚至不知道周围有多少目光是支持我的,或者可怜我,或者是恨我,又或者是妒。
  “现在头不疼了吧?”有一天,我坐在栖凰殿后院,钟骁来看我,一壶茉莉香片,在春天的花园里,四处弥漫着清新怡人的花香。 
  “不疼,只是娘说额际留下一块疤,不知道有多难看。”
  他似乎凑近前细细端睨,反而让我不好意思了,低唤了声“骁哥哥~”坐在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极淡极小的一个印子罢了,若不细瞧,当真发现不了。你的鬓发又长,挡住了根本看不见。”
   虽然知道是安慰的话,还是很高兴,一阵风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也许,现在,是我该走的时候。
  “这里,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嗯?”
  “带我走好吗?”
  ……
  “不是不爱的,只是,我想,我们都应该活得快乐一些,人生苦短,我可以等待,但不能压抑着荒废。”
  ……
  那天,骁哥哥并没答应我,我也没逼着他要那个答案,他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长时间。
  如果有什么值得后悔的,等我年老以后回首一生,也许,只是在当时,我不能求木桢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可是后来我想,原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当我带着囡囡离开,木桢前来相送,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当我们互相了解与体谅。
  他把我安置在京郊一处山谷,沿着那条婉蜒的山路,我似乎来过这里,风里有阵阵浓郁的花香,钟骁扶着我的手,让我抚摸那娇小又厚实的花瓣。他告诉我,“花儿是黄色的,一簇簇开放,比桂花艳些,看着让人无忧。”
  “无忧?”
  “对,这山谷里有一对凤凰树,开辟空地建别苑时,山谷里突然就开满了这种小黄花。”
  “无忧花?”
  他一顿,带着哽咽的笑了,“对,无忧花,所以这山谷就叫无忧谷吧。”
  ……
  朝来暮往、风起风落,我并不孤独。爹娘陪着我,还有那对沙沙作响的凤凰树。在这里,凤凰树果然不会开花,而满山遍的谷的无忧花,遮敝了外界好奇的目光,也安抚了曾经苍桑的心情。
  我在这里静静等待,囡囡在这里慢慢长大。也许有一天,还能重聚,但我并不期盼,如流水般的日子安静流淌,我平静下来,就好象那满山的无忧花——开放、凋落,不为了谁,只是本身就应该那样。
  ……
 “娘,钟诚又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空竹,我玩得那么好,可每次都输给他。”
  ……
  一转眼,囡囡长大了,变成十四岁的大姑娘,身量比我还高半个头,听娘说长得有几分像我,但更像木桢。我看不见,可我能感觉到,她可比我结实多了,也比我十多岁的时候野,这无忧谷内外,都快被她给翻了个底儿朝天。
  “你也不想想是谁教你玩空竹的?钟诚是你钟叔叔的长子,每常得空,总来看你,怎么倒成了‘欺负’?”
  “谁要他来看我,每次总带那么多东西,分下来有多一半儿是钟叔叔带给娘的,就说这空竹吧,倒像我求着他教我似的。”
  “那你技不如人,也不能说被人欺负呀。”
  “娘总是向着钟诚。”瑶儿有些不满,挨着我坐在榻上,半晌方道:“娘,你说父皇这么大的后宫,怎么不把娘接回去?”
  后宫?我有些茫然,问自己,问木桢,我们都不喜欢那个环境。也许他曾经有过我们夫妻坐拥天下的豪情,如今却只想求一个现世安稳,让感情有个平安稳妥的出路。
  “无忧谷不好?娘可不喜欢后宫,满坑满谷都是人,走个路都有规矩管着,没得累得慌。”
  瑶儿噗哧一声笑了,双手抱住我道:“娘是在吃醋?可父皇的后宫形同虚设,这些年后位空悬,连每年按定例送进宫的贵人都免了,朝里诸多争议呢。”
  “管他们作什么,咱们且在这无忧谷里自由自在的不好?”
  “可父皇惦着娘,老了许多。”
  “那岂不正合适?他若还年轻,你娘也该老了。”我嗔瑶儿,这丫头的心思倒能猜到几分,她不是想搬回皇宫,只是舍不下她的钟诚弟弟。女生外向,果然如此。钟诚虽比瑶儿小一岁,听见说,倒生得魁梧健硕,眉目间更像他的生母、骁哥哥的正妻——孙婉梅。
  “娘是全后宫,不,全睿朝、全天下最美的人,瑶儿若能有娘一半儿美就知足了。”
  “你这张嘴,惯会哄人,也只有你那诚弟弟甘心情愿被你哄。”
  “娘~”瑶儿拖长了声音,整个头都埋在我怀里。顺势抚摸着她的长发,心下有丝淡淡的忧愁与思念,隔着不远的时空,木桢,你知道吗?
  时光为什么那么快?转眼就十四年了;时光为什么那么慢?你还在为朝事操劳,相聚究竟在何时?我的心因为有了等待,并没有荒芜,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点寂寞。
  山谷里的访客并不多,最常来的就是骁哥哥,有时他和钟诚一块儿来,有时只有他自己,带着我喜欢的玩意儿,带着稀奇的吃食,还带着他如兄长一般体贴的心。
  搀着我,我们会在山径间散步,我很想看见他的样子,只是明白这是奢望。这些年清静,有时我会忆起往事,总是一个一个的碎片,不能连续。可我记得木桢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你时,就如同春风拂面,不禁让人羞红了脸。
  还有钟骁,他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样子,那样清晰、那样明朗,定格在那儿,忘了长大成人。所以,我常常忘记他现在是木桢最得力的帮手,是睿朝位高权重的宰相、王爷,是万民推崇的辅臣。我只记得,他是我的骁哥哥,一生,都没离开过我。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触摸无忧花娇小厚实的花瓣;他向我描述山谷的美景,告诉我,凤凰树长高了越发茂密了;他也讲京城的趣闻,只是不太愿意提及木桢。我知道他们的心结,纵然现在一个君、一个臣,朝堂上齐心协力,治理家国意见统一,但有些隔阂是无法消除的,比如那些微妙的历史与感情。
  我也笑着告诉他昨夜又听见蛐蛐的欢歌,它们此起彼伏唱着,我甚至能分辩屋外的草地上有几只蛐蛐在唱;我还告诉他,在他没有走到林间泉水之前,我就能听见泉水叮咚的流淌,轻轻的敲在我心上,让我觉得已经看见那清亮的溪水绕过树林,绕过草丛,欢腾的向前奔流的模样。
  盲人的世界也许与常人不同,但盲人的世界也是多彩丰富的,我没了视角,所以,世界在我“眼”里,是任意随性的多姿。他们告诉我,无忧花是黄色的。我偏把那如同姜花一样的花朵想像成火红的颜色,遍开山谷,让人沉醉;他们告诉我,木桢怎样的励精图治,睿朝怎样的欣欣向荣,我偏仿佛看见,他坐在窗前凝神,望向我的方向,与我遥遥相对;他们告诉我,宝宝长大了,比囡囡还高还结实,他每天习武学文,在后生同辈中,格外出色,可我还是觉得他还是偎在我怀里的那个婴儿——结实的肌肉、浓浓的乳香……
  我的时间定格在我所期望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凭我想像。当初怨恨失忆与目盲的痛苦,现在反而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不用看见,就不用悲伤;不用记起,就不用负疚。
  就如同我对钟骁,全心依赖着,坦然自在,没有压力。他呢?我知道他曾经爱我,现在也许还爱,但毕竟不太相同,爱情淡了些,亲情更重了。凤凰元年,钟骁的正妃生下钟诚,之后又有侧妃生下两女一男,如今儿女绕膝,他也是长辈了,不比从前任性狠决。
  “走了这半天,休息会儿吧。”钟骁扶着我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天气闷热,额头鼻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我欲以袖擦拭,他已递过手帕,我嘻嘻笑了,拍拍身边的空处,“你不累?”
  “不累。”钟骁站在一旁,我能感觉到他的衣摆被风扬起,有时拂过我的脚背。
  “真快。”
  “什么真快?”
  “转眼我们的儿女都有我们当年那么大了。”不禁嘘吁,娘告诉我,曾经我和钟骁,也像现在的瑶儿和钟诚。
  他轻轻笑,半晌方道:“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斜刺里跑出来,差点把我娘给撞翻。”
  钟骁一愣,开怀道:“可知你是杜撰的,若你记得,我自己也该记得,怎么我倒不记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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