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初夏

    “沈至昀，我哥他没事吧。”
    沈至昀将药全数喂下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顾景晨的身体放平，安排妥当之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戚冉，又看了眼昏睡的顾景晨，站起身，对着戚冉说，“你跟我出来。”
    戚冉知道，沈至昀这是对自己有话说。
    戚冉也没有矫情，直接跟着，两人一直走到了小花园。
    现在已经是入秋的季节，所以花园里很多花草都呈现出枯黄的状态，那棵梧桐树上的树叶也都掉的差不多了。
    “宋逸在那边没事，大使馆已经传了消息给家属。”
    戚冉一听，惊喜十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谢天谢地，宋逸果然没事。
    沈至昀看着戚冉高兴的样子，面色阴沉了几分。“晨可没有宋逸这么好福气。”
    说着，沈至昀抬起头，看着头上的梧桐树，正好有微风吹过，拂落了好几片落叶，纷纷扬扬的。
    戚冉的喜悦僵在脸上，想着顾景晨现在躺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再听沈至昀这么一说，戚冉只觉得，后背在发凉，那是下意识散发出来的恐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逝，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去抓住。
    “我哥到底怎么了？”
    “戚冉，就当我求你了，好好陪陪他吧，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打扰你和宋逸了。”
    沈至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是戚冉还是将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什么叫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戚冉不敢往深处去想，她害怕是自己想的那样。
    从来沈至昀都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没有愤怒，没有仇视，更没有寒气逼人，却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于无助的挣扎的话语。
    “什么意思，沈至昀你说清楚一点！”
    戚冉吼道，似乎将自己的声音抬高一点，就能够将心里的底气打足一些，但是戚冉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沈至昀红着眼眶，看着戚冉，这是第一次，戚冉看见沈至昀脸上露出伤痛的表情，红着的眼眸，尽是苦楚，说清楚么？
    他多么想要大声的告诉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顾景晨已经时日不多了，他多么想要狠狠的将眼前这个女人骂一顿，问问她为什么要让顾景晨这么痛苦？
    但是他不能，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顾景晨不希望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得到的是戚冉的同情与怜悯，顾景晨在戚冉面前有多骄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有些话，他不能说，就算是到最后，他真的没有办法救顾景晨，也绝不会去动摇顾景晨的半点尊严。
    “他的大脑神经已经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你应该感觉到了，现在晨精神状态很不好，过一段时间，我要带他回去治疗，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的。”
    沈至昀前半句是实话实说，除了 最后一句。
    只要是顾景晨想要的，沈至昀都会拼尽全力去得到，成全顾景晨。
    “你不是抽了我的血了？难道就没有用么？”
    沈至昀低着头，苦涩一笑，却又似乎是在嘲讽戚冉的天真。若是有这么简单，他又何必束手无策。
    “好好陪陪她吧，戚冉。”
    沈至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不久前顾景晨对他说，“至昀，等我做完我想要做的事情之后，我们就回去小木屋，只有你和我。”
    也是因为顾景晨的这一句话，他现在才能够，忍受，顾景晨和戚冉回到他们曾经生活的七十七号公寓，这座承载着顾尘和戚冉独一无二的回忆的地方。
    那段刻骨铭心的曾经，任谁都无法插足，也属于他们两个人。
    顾景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这也是戚冉来到七十七号公寓的第三天，宋逸还没有回国，裴墨蕴那边她打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青城并不在江州，怕他疑心。
    等到日本那边的情形稳定了宋逸回国之后，她肯定是要离开青城的，如果不是因为突然遇到了台风，失去了联系，宋逸指不定会因为联系不上戚冉而着急成什么样子。
    顾景晨醒来之后精神不错，尤其是在看到戚冉还在，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房子里已经没有了沈至昀的身影，但是那种针灸过后留下来的感觉，清楚地提醒着他，沈至昀是来过的。
    顾景晨和戚冉谁都没有提关于顾景晨昏迷过去的事情。
    保镖按时将晚饭送了进来，在餐桌上摆放好。
    戚冉一看就知道，这些丰盛的菜肴一定不是外面卖的，很大部分的可能是沈至昀亲手做的，
    其实沈至昀如果是个女人一定是一个百分一百分的贤妻，照顾顾景晨照顾得无微不至，戚冉都觉得就算是换做是自己也一定做不到沈至昀那么好。
    更何况还有一身的好医术，对顾景晨的每一件事都十分的用心。
    就像是现在，就算是没有在身边，却还是亲手准备好顾景晨的一日三餐。
    要知道在顾景晨昏迷的时间里，戚冉吃的可都是外卖。
    顾景晨喝了一口汤，就知道了是沈至昀的手艺，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戚冉见他的眼睛还挺有神的，大概是醒来之后需视力恢复了。
    “冉冉，给我画幅画吧。”
    吃过饭以后，戚冉在收拾餐具的时候，站在落地窗前的顾景晨突然开口说道，他站的位置正好是当年《七十七号记忆》第一卷的背景，这是顾景晨醒来之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从相识到现在，顾景晨第一次提出来要让戚冉画他。
    其实戚冉在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画过无数次顾景晨，从刚刚开始学习素描的时候画的第一张人物肖像就是顾景晨，到后来年少的时候，偷偷地画了一整本画册，再后来，他消失不见了，她一整个画室里都是顾景晨，喜怒哀乐，不同场景，都画过，记忆里的很多个场景，戚冉都曾在那些无法安睡的夜晚里付诸在画笔上，但是第一次，顾景晨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当年，戚冉也是第一次要求顾景晨画自己，成就了《七十七号记忆》，成为顾尘一生中唯一的人物画卷。
    顾景晨站在落地窗前，侧着身子站立，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梧桐树上，没有再说话。
    戚冉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摆好画架，久不动笔刚刚开始有些生疏，但是很快就找回来感觉。
    戚冉基本没怎么抬头，因为关于顾景晨的模样，她早就刻在了心里不过，心里的那一个是十年之前的顾景晨，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十年之后，“死而复生”的顾景晨。
    现在的顾景晨更加的深沉忧郁，让人捉摸不透。
    顾景晨的视线转移回到室内，看着那个低头认真描摹的人，一如当年那个刚刚开始学画画的小丫头。
    以前顾景晨在画画的时候，戚冉总是会安静的坐在旁边，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就安静的看着，常常两人就这样 在画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样的日子，悠闲而美好。
    顾景晨看着戚冉那垂在身侧的长发，回想起当初自己画《七十七号记忆》第一卷的时候，她穿着他的白衬衫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色画布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站在窗前，美的不可方物。
    顾景晨几乎已经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挥动画笔，只记得那双灵动的眼睛，期待又忐忑的样子。
    顾景晨想着，迈着腿，安静地走到了戚冉的身边，戚冉手上的画笔停止了勾勒，鼻息间萦绕着的全都是顾景晨的味道。
    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最初的七十七号公寓。
    顾景晨张开双臂，弯下身子的同时抱住了戚冉。
    戚冉下意识的一个颤抖。
    但是却没有动。
    顾景晨没有去看画架上的画纸，而是安静的抬眼望着戚冉的容颜。
    顾景晨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戚冉的腰身，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这是他的冉冉。
    这是他们的七十七号公寓。
    戚冉泪目，看着顾景晨深陷在回忆里近乎痴迷的模样，心疼不已。
    “冉冉，如果我早点回来，我们会不会和从前一样。”
    守在这个小画室里，只有彼此，每天悠然度日，他包容她的一切小任性，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他们一起画画，一起看书……
    但是现实中没有如果。
    戚冉没有说话，这份感情太深了，曾经深深的根植在骨髓了那么多年，但是命运却一次又一次的捉弄着他们。
    顾景晨闭上眼眸，他的喘息声清晰地拂在戚冉的耳畔，沉重十分。
    18岁那年，戚冉将自己交给了最爱的人，决然而果敢。
    脖子上的肌肤一阵温热，那是顾景晨的泪滴在了她的脖颈上。
    顾景晨寻到了那片柔软，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庞，一双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颊。
    冰冷的唇畔，吻上戚冉的殷红。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想要放弃，那些痛苦万分的治疗过程，他无数次的挣扎着。
    活着，就是想要再有机会好好的爱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