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茶,哪有你这样拿着刀刃的!你想自杀啊?"
"小茶!别哭……你别哭!……哦,小乖乖,好妹妹,你别哭,乖小茶,小祖宗,哥扮个孙悟空你看,你看!像不像?……求求你别哭了……"
王氏和连理听到响动急急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三岁的女童坐在地上,手里举着树枝和鞋底扎成的大刀,放声大哭,米缸盖子掀着,大米撒了一地。钦儿在旁满头大汗,反搭凉棚,金鸡独立扮成齐天大圣逗她,此刻急得抓耳挠腮,更像猴子了。二人不禁又气又笑,连忙上前喝住两个孩子,连理拿柳条簸箕收拾大米,王氏便抱起小茶,见她哭得气堵喉噎,忙拍着背哄她,一边责问钦儿这是作什么祸。
"小茶拿大刀拿反了,扫着自个儿眼睛了。"钦儿嚅嚅道,加上一句,"我告诉她要拿刀柄,她不听,非要拿刀刃……"
"啊?!"王氏惊呼,瞥见小茶满脸泪痕之中似有血痕,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以手拭净细看,还好眼仁没事,树枝尖利的末端只是在孩子右眼下方面颊上划了浅浅一道伤口,擦破点儿皮罢了,血丝犹渗,滔滔的眼泪也冲不尽那一缕红。她抬手照钦儿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作死的东西!一眼不见,你就闯祸!叫你带着妹妹好好玩,你怎么把她脸弄破了?这可怎办?你不用哭,哭也没用!书不念,字不写,一天就知道作祸,等你爹来家看我不告诉他打你!"
"是她自己弄破的……"钦儿万分委屈,奔去抱住连理,哭诉道,"二妈,娘打我!呜呜,我不是故意欺负妹妹的,二妈,我马上去写大字,我写二十张!你别让爹打我,呜呜……"
"你甭哭,哭也没用!"王氏怒气未消。钦儿闻言死死搂住连理,更不肯撒手。
连理将地上的米扫起,折入米缸,直起腰来道:"大姐,别说钦儿了,孩子已是吓得可怜。"走向近前扶住女儿的脸细瞧了瞧,摸出帕子替她擦干泪痕,"不碍事的,皮肉小伤,一会上点药就好了。小孩子们淘气,打打闹闹也是常情。小茶乖,娘抱抱,不哭啊……噢,小茶是乖宝宝……"
她接过女儿来拍着,王氏道:"不是这么说,若是个小子,打打闹闹倒也没什么,可小茶是个女孩家,将来长大了,她还要出门子、许人家呢。这伤好了便罢,若不好时,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女儿家脸面这是一辈子的事,都是钦儿不好!"说着又伸手向钦儿欲打,他号哭着逃到连理身后,打死不敢出来。
"大姐,你别急,别打孩子。我看小茶这伤甚轻,她爹书房里好象还有点白药,赶紧给她上了,不至于落疤的。"连理按住王氏的手,笑道,"--就是万一真破了相,若在外头,那也难说了,可咱们……小茶日后长大了,难道……"她顿了又顿,几番踌躇,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轻声叹息,"反正我是宁愿把她留在身边。将来咱们老了,留一口吃给她,还有她哥哥照顾着,总不会饿死了她。难道大姐你放心把她从这门里送出去……我是想透了,孩子跟着咱们落在这陷坑里,那是没法子,小茶真要一辈子在文家门里,倒是她的福分。只怕不能。不嫁男人又怎样?再说--这年头,女孩子相貌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王氏不由得眼中酸热,握住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妹妹你放心,小茶是咱家的女儿,咱们活着一天,总要护住她一天。就是老的没了,她哥哥还在呢--钦儿,你在娘跟二妈面前发个誓,你一辈子不许欺负你妹妹,你要保护她,一辈子--你说呀!"
钦儿自连理背后露出半张脸,愣怔着眼,听这意思娘是不会责打自己了,只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警惕地攥住二妈的衣裳,说:"我再也不跟妹妹玩打仗了。这大刀还给你,娘别打我!"
两个大人反被他逗笑了,连理摸摸钦儿,又看看怀里的小茶,低声道:"可怜的孩子……爹娘不该把你们生出来……爹娘也没本事护你们一生一世,只望你们长大后逢凶化吉,多福多寿……"
小茶在娘怀中抽抽噎噎,渐止住了哭泣,此时忽然一咧嘴,又放声大哭起来。王氏和连理都吓了一跳,只恐她伤口疼痛,却见小茶张着小手乱舞了一阵,竭力要去够钦儿上缴给母亲的那把"大刀",小身躯一纵一纵,叫道:"我要……我要!小茶拿大刀,跟哥哥打仗!呜呜,我要!……小茶拿大刀,打妖怪!"
"哥哥是妖怪?!"连理回头瞧瞧那口无辜的米缸,想必那就是妖王的"洞府",哭笑不得,在小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们两个小东西,还拿大刀,我说给你爹纳了一半的鞋底哪儿去了,倒叫我找了两天!小淘气,小东西……"
她看着那团柔嫩芳香的、在怀中跳跃的小肉儿,心底里着实爱之不尽。身上掉下来的一块活生生的肉呀!她的女儿,这小人扭来扭去地在这里,散发着没褪尽的奶水气味,小嘴儿叽叽喳喳叫喊着孩子的话语……有血有肉的、活活的一个生命,是她把她从虚空之中带到这世上来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亲近才好,恨不得把她吞下去再度跟自己溶为一体……一边笑骂,不由低头把脸埋入孩子颈间挨挨擦擦,轻轻地咬她,嗅那小身体上暖烘烘的味道。小茶咯咯笑起来了,笑了几声,想起所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又化笑为啼,拼命挣扎。连理把她抱了抱紧,拉着王氏道:"大姐,咱去给她上药罢。我记得那白药好象搁在她爹书房的匣子里头。"回头见钦儿还在一旁胆怯地直瞅他娘,顺势轻推他一下道,"钦儿乖,快去写大字,你爹说话就家来了,你今儿的功课还没做呢罢,回头又叫他说你。快去写,啊!"
"好好写,别毛脚鸡似的,三两笔划拉完了又惦着玩!那字写得好象蛤蟆爬,你爹可不饶你!"王氏威慑着一溜烟跑回房中的小孩,和连理一行走一行议论,"我也记得药是搁在那匣子里头……要是不在那可怎么办?他爹也不知几时才能来家--一早上就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就说坐席,也该回来了!"
"今日是寨主娶亲,非比寻常。想来他们这会儿正热闹着呢,这喜酒少说也得喝到上更罢?大姐不必操心了,相公是有分寸的人,寨主又器重他,决不致有何意外的。"
王氏唔了一声:"都说今儿娶的那新夫人性子烈得很,自从来了寨里,成日家寻死觅活、动刀动枪的,相公说,前几天还硬夺了寨主的剑,把他胳膊上砍了一道大口子--这女子胆子太大了!这样一个烈性姑娘,也真不知寨主是怎么降伏她的。说是她不愿意,绝不强逼她呢,今日看来该是心甘情愿地嫁了罢?女人的心也真奇怪。"
"龙寨主是条汉子,满城里,也就他身上还有几分英雄气概。不跟他,还能去跟谁呢?"连理叹道,"--朱家小姐脾气再烈,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对了,这朱小姐--我恍惚听说也是什么大家子的千金呢,来历不小的。可惜了,落到这地方,这辈子冤了。你说的也对,不从也得从,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一个女人,到这儿就像金子掉进泥坑里,再烈性也免不了给他们糟蹋……"王氏愤愤道,突然咽住声音,飞快地瞥了连理一眼,心中内疚不安。
连理却像是没有听见,只顾抱着小茶快步往书房走,脸上还带着点茫茫的笑。王氏不敢再勾起这话头,二人沉默地走到文旭安的书房门口,王氏撩起帘子,连理抱孩子弯腰进门,那一瞬间她忽然轻声说:"是朱相国的独生女儿,可不是大家千金呢,当今满朝官员亲眷,属她最尊贵了。好象叫什么缨娘,说是他们家本是幽州人,相国夫人去世得早,埋在祖坟,今年清明那小姐是出来替她娘扫墓的,不巧碰上他们,就给劫了来了。"
"可惜了儿的。"王氏顺口重复。
"那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朱小姐原是聘给京师提督的大儿子,听说那人性爱游荡,甚不成器,不过多大年纪,亲还未娶,姬妾倒已置了几房了。真若过了门,也未必称心如意--其实天下事如意的又有多少呢,想来这都是那小姐的命呵。"连理开匣子寻出药来,小茶这会儿倒已经在娘怀里睡着了,她轻轻地替孩子右眼下的伤痕上药,仿佛出着神,一会摇了摇头,"龙寨主的夫人久已去世,这些年来他从不提续弦的话,如今偏偏看上了朱家小姐,大概也是各人的因缘。但愿他能待她好,天下间也少一个受苦的女子。人说--那朱小姐,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十一
"据夫人说,那个女子一定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了。那武将虽然不能明媒正娶,也是时势所迫,怪不得他的罢?"龙修听到故事里有美女,大感兴味,双目放光地望着白夫人,自行猜测道,"他们终于平安逃走了么?倒也是个圆满的收梢。他们必是隐姓埋名、过起寻常夫妻的日子了罢?这也挺好的,想来婚后那武将一定是知疼着热,成了个最体贴的乖老公了--当然肯定不会比在下将来娶妻后更乖。"
白夫人面无表情,冷冷道:"不错,他果然知疼着热,那女子无论要什么,他从不拂逆。他待她百依百顺,诚惶诚恐,把妻子当皇帝一般恭恭敬敬地侍侯着,可说是做小伏低之极。"
"瞧瞧,天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男人去?这位武将也就仅次于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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