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之外

    孙无情醒了过来。
    醒了未必要睁眼，他闭着眼睛，感受到流淌在自己身边的水流，慢慢感受着自己的四肢，感受着骨骼内坚硬的异物正在一点一点的消散。照这速度，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全消除。
    大脑功能还是正常的，他在尝试着追溯过去的记忆，人类在昏迷后仍然保有意识，意识加上他们脑海中的记忆配置成了迷幻的梦，但还是有踪迹可寻。
    教堂，管甚，林卫，林琼露。
    兰斯洛特，格拉海德，卡塔尔。
    他没找到秦楚安，倒不如说，进入核心区域后，他早就失去了自主权。战斗最后演变成联邦和教堂之间的阴谋，而失落绿洲成了合作的祭品。
    那么现在，他在哪里？
    既然没死，还能正常呼吸，那么自己一定在某种医疗液中。他最后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苏尽，看来对方是成功了。
    东国的人，带走了他。
    北极的事情他不知道，外面的风雨他一无所知，孙无情只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再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整个医疗室足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宽，坐在一角的吴天成连头也没回，但声音却传进了孙无情的耳朵。
    “大概还有半个月才会好。”吴天成说道。
    “东国？”孙无情用意识回答道。
    “对。”
    “连你们都需要那么久？”孙无情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疗养液舔舐他的皮肤。
    “覆盖在骨头上的纳米战甲先取了出来，现在修复你的其它组织。你的很多骨头正在培养，普通的人造骨骼没办法替代。”
    孙无情没有回应，他心底里涌上了一股焦虑。发生在大不列颠岛的战斗不可能被遗忘，每个国家都透露了如此多的资源，在最敏感的区域爆发了最恶劣的战斗，他不可能安静的等在这里疗伤。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是另一个联邦学院。
    偌大的医疗室里只有吴天成一个人，他甚至连敲击键盘灯额声音都听不到。吴天成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坐在椅子上，他的恩赐能把自己的意识量子化进入计算机中，在这一动不动的肉体之外，是一个掌握着“太初”决策权的男人。
    安静得有些可怕。
    所以醒着反倒让孙无情更难受，时间仿佛是拉长的面条，滴答声在他的脑海中自动响起，但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
    孙无情想起了原先失落绿洲的那名医生，卡塔尔把他带走，但他最终是没机会见他。
    如果有他在或许会好一点，东国虽然拥有世界先进的医疗科技，同样没有任何病痛能难倒他们。
    除了时间。
    就算是“太初”，也没有办法不断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人类能用的手段只能催促这些细胞生长，用化学药品甚至是无力手段，但像医生那样的恩赐，却比任何的药物都有效。
    孙无情回想起那片温暖的光芒，他现在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白日梦。
    但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白日梦成功的案例。
    刺耳的警报声在医疗室内响起，不是因为孙无情身体里表现出的异常数据，而是有关恩赐出现的警报。
    别忘了，这里是东国的腹地。就像之前白泽找到张依瞳一
    样，这个突然出现并且不记录在案的恩赐，让所有人有些紧张。
    一瞬间，数十个屏幕出现在了孙无情面前，后者没有睁开眼睛，自然没看到有好几双眼睛已经盯住了他。
    “怎么回事？”苏不尽好像还在开会。
    过了好一会，吴天成的声音才从一侧传来：“孙无情的大脑有异常，他的细胞在快速增殖。”
    孙无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苏不尽的双眼看着被疗养液包裹着的孙无情，赤身裸体的他忽然冒出了大量的气泡，容器内的液体迅速减少，就像是有一个黑洞在他体内，把这些营养物质都吞了下去。
    “恩赐？”苏不尽看向旁边的白泽。
    “应该是恩赐。”白泽的感觉比计算机还要敏锐，不过吴天成也很快得到了能够量化的答案。
    “他的大脑有关恩赐的部分越来越活跃，新的神经元把指令送到身体内，以非常规的方式激发他的细胞繁殖……”
    “我们也有医生，能对比两个恩赐的强度吗？”
    吴天成的反应和计算机一样快，但这一次，连他都迟疑了片刻。
    他在核对数据的准确性。
    “两万……他的大脑内所有区域反映出来的强度是两万，催生细胞的恩赐强度在一万五左右，占据主导。”
    详细的数字列在所有人的面前，很快，连张依瞳也加入了这场谈话。
    “成功了？”作为她的母亲，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
    “还需要再观察，不过成功率确实……”
    “哎行了行了，别磨蹭。等你确定好，黄花菜都凉了。”苏不尽拍了拍手，先是终止了眼前的会议，然后迅速把下一步的计划安排上。张依瞳直接取消了会议，动身前往苏不尽身边。
    整个书院因为这个不大不小的警报重新忙活起来，大人物们倒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长衫的身影，走进了这间医疗室。
    “我不敢相信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苏尽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但院长的位置还没有传承，他没资格参与这些计划的制定中。
    “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孙无情没有回来，现在已经被联邦利用了。”吴天成的意识流淌在电子信息流里，声音出现在苏尽佩戴的耳机中：“那场战斗催化了他的大脑结构，他正在具象化他见过的所有恩赐。”
    “也就是说，他真的能拥有所有类型的恩赐？”苏尽抬头看着培养液中越来越少的气泡，问道。
    “当然不，人脑的空间有限，想要使用更多的恩赐，就需要有更多的位置。新生的恩赐区域正在挤压大脑皮层附近的海马体，他的记忆会受到影响。”
    “还有呢？”
    “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能无限制的增加新的恩赐。不过如果作为实验样本，已经够了。他的大脑结构里肯定暗藏着某种细胞，可以复制他了解到的恩赐，对于余念来说，已经够了。”
    “但我们不需要，书人不需要永生。”苏尽找了个地方做了下来，低头用手掌扫了扫干净的长衫，衣服下心脏处还有一个浅浅的伤疤，这是他在教堂外刺伤自己的证明。
    “余念不满足于意识上传，他希望自己也能掌握计算机拥有的力量。高速运算，海量分析，这些都是执法者在使用恩赐时的表
    现。虽然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但既然你们能控制如此海量的微观粒子，自然就代表了你们有这种运算的能力。”吴天成对余念的计划了如指掌，倒不如说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他的计划。
    但达到这个目标，要求实在太过苛刻。光是培养全世界成百上千名的执法者，就已经耗费了几百年的时光，更不用说要在这其中找到最有潜质的那一个。
    不过现在，成功似乎近在眼前。
    在所有的执法者中，孙无情已经是一个最成熟的果实。没有必要等到他三四十岁强大之后再做决定，这具二十几岁还在发育的身体，根本就是最好的研究材料。
    如果让余念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或许他会不顾一切的向东国开战。
    所以在苏尽眼里，他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切的发生。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想要做什么，如果是为了东国，不如尽早杀了这个他。
    但孙无情也是他自己决定救回来的，这位书院公子在他身上看到了绝无仅有的机会，可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的如此之快。
    仅仅是回到东国，孙无情就凭自己的意志觉醒了第三种恩赐。
    事不过三，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而不受控制。
    将来在孙无情的身上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恩赐，直到这一切都结束。
    针对这件事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只要知道他真的具备拥有多种恩赐的能力，就足够了。东国已经重新忙活起来，吴天成又隐藏在庞大的信息流中，无处不在的“太初”陪在苏尽身边，同他一道看着医疗液中的孙无情。
    紧接着，张依瞳也走进了这个房间。
    “如果等一下他醒来，记得，我的身份不能被透露。”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在布置一项极为紧要的任务。
    看来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苏尽苦笑着，自己或许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
    “我一直想知道，这件事情，你们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苏尽看着赤身裸体的孙无情，问道：“你和他的父亲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我甚至。。都怀疑。。”
    “他是我的亲生孩子，这一点我最有发言权。”张依瞳面不改色：“但我们确实利用一点特权对他动了手脚，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可能连恩赐都不会有。”
    “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苏尽不解。
    “在你成为书院院长之前，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张依瞳说完这句话，医疗舱里的孙无情突然睁开了眼睛，仅仅是短短几个小时，他就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完全消失，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上，除了大脑有一点点疼。
    他看着眼前的玻璃舱，还没等吴天成为他排干舱内的疗养液，就伸出了他的右手，按在了坚硬的玻璃上。
    轰！
    一道高能粒子枪保护了苏尽和张依瞳，四散而飞的玻璃碎片砸在他们面前，颇具威力。
    “有没有衣服？”孙无情的声音重新在实验室中响起，声音中似乎蕴含了命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