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之外

    当吴忘语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被带到了另一个冰冷的实验室中，但空气里弥漫着的咖啡香味，让她的神情稍微放松不少。
    “这是哪，你是谁？”
    吴忘语没有丝毫慌乱，她的声音就像成年人一样平稳与冷静。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被带来这里，没有哭，还没有吵闹。而一旦问清了对方是谁，她下一步就想知道他们的计划。
    还有，孙无情在哪。
    她其实都有些不太关心了，问完这两句，她就愣愣的坐在原地，只是盯着张依瞳手中的咖啡多看了几眼。怕是只有人类最本质的欲望，才可以稍稍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在时间狭缝中长达几十年的时空旅行，已经彻底把她的心智改变。
    张依瞳没有放下杯子，过了好一会，她才也给吴忘语做了一杯咖啡。
    想清楚这一点并不难，难的是接受这个现实。眼前的这位小女孩，在心理年龄上可能已经可以与他们平起平坐。
    她最愉快的人生，怕是只有在提乌斯学院的短短两年，孙无情还在的时候。
    “这里是东国，我是孙无情的母亲。”
    “张依瞳？”这会轮到吴忘语有点吃惊：“他们一直没找到你。”
    “我知道，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张依瞳就像对待自家姐妹一样坐在吴忘语的身边，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一个个屏幕就活跃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这些都是联邦或者学院，不会告诉他们这些执法者的秘密，很多数据由失落绿洲或书院亲自收集，为的就是把真正的真实带给他们。
    更重要的是，苏不尽心里清楚，对于张依瞳，他很难隐瞒一些真相。现在整个世界发生的事，让隐瞒真相变得十分困难。就比如说如果钟离望没有死，张依瞳不可能自己拿到失落绿洲的全部权限来东国。而如果乔治没死，教堂也不可能树倒猢狲散。
    是的，教堂散了。
    视频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无数的欧洲报名越过英吉利海峡甚至是北海。他们借助最简陋的设备，或者说政府提供的设备，来到教堂的土地上。
    而那五架星际级战舰，也从空中驶向地面，依旧停留在教堂附近，但看样子，雅典娜放弃了抵抗。
    东国外已近黄昏，但对于大不列颠岛来说，朝阳刚刚升起。
    只可惜，没有一丝阳光，再属于教堂。
    因为不仅仅是乔治一个人的死亡，他带去了教堂大部分的精锐。而这些人的挫败，相当于把教堂的历史柱子整个端掉，只留下站在云端的几位主神，即使是宙斯回来，也无法主持大局。
    因为他们知道，在大西洋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位堪比乔治的永生者。如果余念和乔治能同归于尽，他们甚至还有反抗的机会，但现在，没有。
    乔治输给了命运，连带着他一手带起来的组织，也正面临着分崩离析的结局。
    但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
    “其实有很多问题是在你出现后我才想明白的。”张依瞳想用手摸摸吴忘语的小脑袋，但悬到一半又放下，说道：“不是恩
    赐，只是想明白。这个世界在我们的认知中从未出现第二个拥有时间恩赐的人。所以钟离望对任何时间线上的修改都有唯一的话语权，但只要有了你，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吴忘语曾经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
    “我个人倾向于没有，或者说，整个世界的场能量都没有明显的波动，一切如常。”张依瞳说道：“我昨天和书院院长讨论很久，包括这里的计算机在内，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一切原本都应该会发生，钟离望会回溯时间，他在15年前就曾经到过更早的时间去招揽白梦河，他今后也会这么做，这就是这15年里他自己的时间回溯。不是因为他在当时改变了未来，而是在未来的他一定会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他一定会做这样的事，所以在每个时间线上这些事情都一定会发生。至少在我们这样的平行宇宙中，并没有因为他的时间回溯，有过改变。”
    “那在这个时间点的未来呢？”吴忘语的脑袋很灵光：“你说他现在已经死了。理论上，今后他没有可能再回到过去。”
    “所以我们就需要另一个人来回到过去。”张依瞳看着吴忘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伪装方式和要说的话，这里都可以准备好。”
    原来如此，忘语重新躺回床上，看着这个已经为她准备好的实验室。这里应该位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底，时空穿梭不仅需要执法者参与，也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以求旅途的精准，而且在使用过程中，量子坍塌产生的高质量虫洞还可能吞噬周围的物质。
    但她怕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见到这样的景色了。
    张依瞳并没有比林卫好多少，至少现在看起来，她依旧在利用自己的恩赐。只是因为她是孙无情的母亲，张晓晓的姐姐，自己天生没有太多反感。
    “哥哥在这里吗？”她问道。
    张依瞳点头。
    “我要见他。”
    不是我想见他，而是我要见他。看着吴忘语冷冰冰的表情配上那张稚嫩的脸，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张依瞳，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然可以。”
    张依瞳牵起了吴忘语的手，很轻易的走出了这间实验室，她们在路上碰到了云芊流，后者微微鞠躬，在她背后，正是张依瞳她们要去的房间。
    苏尽也在里面。
    “你确定和你在核电站地底看到的基因结构一样？这几十亿个神经元都不一样。”吴天成指着屏幕，对苏尽问道。
    “你以为我是谁，不过不是完全一样，在这里和这里有不同的地方。”
    “这是他使用别的恩赐需要的区域。”
    “你的意思是……”
    听到张依瞳的脚步声，苏尽两人往后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到吴忘语身上，不再说话。
    “怎么了？”张依瞳走近问道。苏尽和吴天成的面前正是孙无情的大脑结构，她的儿子现在正泡在疗养液中，无数的小气泡从身体里冒出，微型机器人正治疗他的身体，但不知道要多久。
    “瞳姐，无情还要一段时间，比你预想
    的要久。”吴天成的语速很快，坐在电脑前的他，重新恢复了“初执”执掌者的自信：“‘朋友’把纳米战甲嵌进了骨骼和肌肉间的缝隙，现在没有它的控制，我需要一点点的把那些金属从他的身体里搬出来。”
    “会有后遗症吗？”
    “如果装假肢，应该不会有………至少换一副人造骨骼。”
    “他骨骼的硬度和其它执法者不一样。”张依瞳对孙无情的本事了如指掌。
    “用他自己的细胞就可以。”吴天成说道：“一模一样。”
    “能做到就好。”说完这句话，张依瞳把目光投向了吴忘语，后者正盯着头顶沉浸在疗养液中的孙无情，很久没说话。
    苏尽那张酷似苏不尽的脸看了看张依瞳和吴忘语，悄悄溜了出去。吴天成操控着机器人也退到一旁，无数的屏幕把他包围起来，整个实验室便鸦雀无声。
    “我有点不记得了。”吴忘语上前，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仪器，一边微微侧着耳朵，好像在听着什么，却又喃喃自语道：“去未来花了好多时间，记忆也很容易丢掉。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只是隐约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刺眼，学院的阳光也很刺眼，和哥哥一起吃的饭很好吃，就这样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再见到他，我可能都忘了他长什么样。”
    说着，她回过头看了张依瞳一眼，又说道：“人类很健忘，不是吗？受的苦和难，甚至连美好的事也会忘记。没有什么是时间解决不了的，而它解决问题的方法，从来都是把什么都抹平了，一点也不剩。什么都没有，不就连痛苦也没有了吗？”
    张依瞳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娇小的吴忘语，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脑袋。
    “你说的没错啊，我也忘了很多的事情，我也快不记得那个书呆子长什么样了。”张依瞳的语气难得温柔：“但我知道他还在，为了某个目的，还在忙呢。”
    “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呢？”忘语在张依瞳的耳边，轻轻问道。
    “和你希望的一样。”张依瞳露出一丝坏笑，很快就回答了吴忘语的问题。
    后者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张依瞳的怀抱，抬头看了一眼赤身裸体的孙无情，鲜血正在从疗养液中弥漫开来，又有新的血液给他送过去。
    这里是东国防守最严密的地方，这里有东国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孙无情不会死，吴天成保证过。
    但仅仅是这，还并不是吴忘语想要的。
    “如果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一边说着这句话，吴忘语却一边往外走。
    “过去你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张依瞳站直了身体，然后面对着吴忘语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