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猫的自闭症

第18章


下车后还帮我拎上了28楼。 
  她原本是害怕Marla的。有一次她从法国旅游回来,带了照片给我看。那时Marla还小,我们看了个把小时之后,她便从角落里出来围着Ye的裤腿打转,那毛茸茸的尾巴扫在Ye裸露的脚脖子上,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今天她亦是很恐惧地坐在沙发上,并且盘起腿来,不留得任何可供磨蹭的部分给地面世界的猫。 
  而猫早已在自己的小纸箱里藏匿好。根本不会出来。 
  我很悲凉地站在阳台上呼唤了几声,Marla探出脑袋,埋怨地看了我一眼,又钻回去了。 
  我明白,在猫不出现的时候,可以用猫作为借口请求Ye或任何人,但猫一旦出现,我已完全没有理由,只能面对现实。Marla不是最好的借口。 
  我不可避免地向Ye交待,2年前,我们的分开因为各自的固执,为了一点面子,号称宁可玉碎不求瓦全,但分开的时候,却是最爱对方的时候。 
  Ye的手机响了,说那个朋友的生日晚宴即将开始,她问我,去吗? 
  我摇头,因为马上我要和他去吃饭了。 
  Ye瘪着嘴朝我做了个鬼脸。走了。她知道我倾诉完毕,必定勇往直前。 
  终于到了晚餐时间。我让他等了我半小时。当我步入日本餐厅的时候,店员兴高采烈的欢迎声几乎把我惊醒。 
  他干瘦、脸色阴郁、肤色很差。 
  见到我了,把手里的菜单递给我,说,看看你还记不记得我爱吃什么。 
  记得的事情显然是太多了。2年来我们第一次有了心思互相对对口供。发现过去的自己真的有幼稚的地方。但我们分得一点儿都不错,因为我们谁都不完美。 
  现实可以如他的那样荒唐无聊,也可以如我这样于封闭中自娱自乐。 
  我明白,他是对别人、对其它事情过于厌倦过于无可奈何了,否则不至于来找我。 
  暂时,我们的爱和恨都不过是捕风捉影。 
  这顿潦草的忆苦思甜饭之后,外面下着大雨。他送我回了家,执意要上28楼休息一下。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进门之后倒在沙发上,便一觉睡了15个小时。   
  4/13 Marla查房   
  我们冷战了一段时间。假如一个男人消失了2年,又突然沮丧地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唉声叹气,你会怎么办呢? 
  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或者大姐姐,让他趴在你怀里好好哭一场? 
  还是像一个哥们,为他倒上足够多的酒,索性让他一醉方休?(可是Qi烟酒不沾) 
  或者,更应该表现得像一个标准小女人的情人,让他在温柔乡里忘却烦恼? 
  统统不是我会做的事情。为此,苦恼万分。 
  终于今天得了一个机会,我让他躺在沙发上,开始摆出心理医生的派头,开始开诚布公地分析和劝导。 
  契机是我要写的一个稿子,命题作文,名曰《暗恋的表示》。 
  我假装很挠头的样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唉声叹气,时不时去厨房倒点咖啡。 
  终于引起了Qi的注意力。他问,憋什么呢? 
  我:我没怎么暗恋过别人,也不知道被人暗恋、受到肢体暗示是什么样的。 
  他:不可能。你在撒谎。 
  我:那拜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写才不算谎言? 
  他:杂志上都是谎言。 
  我:这是我的谋生之道。有两句话夸张,也未必是丧尽天良吧。 
  我们开始了合乎正常人的交谈,这无疑是数日来的最大进展之一。 
  后来两人嘴里冒出的问题和答案便有了焦点。我婉转地告诉他,他因女人受到的挫折我早有耳闻。他瞪大了眼睛,因为我说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他: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我:流浪狗呲牙咧嘴地闯入我家便占据一地开始狂睡,主人一有反感它就显露更无赖的腔调要死要活。现在好了,终于确定了,好歹是一场收留。但愿不是慈善表演。 
  他:你很过分。你是在看好戏。 
  我:你亲自演出--给我看的。 
  我感到我们之间最新鲜的一块石头被搬开了。视野开阔了些许。而那些已尘封了的往事却还是疙疙瘩瘩地堆在那里。乱石滩。旧操场。废弃的阁楼。连曾经的玩具都已蒙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一些角落,阴森地藏着结了痂的伤口。夭折的小兽。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Marla几乎要打起了呼噜。一派不得不承认安逸的气氛。两个人失去了连日来的紧张,然而幻觉和落寞,不过是改变了行进的速度。 
  晚上我们谈了很多。感觉像彼此的亲人,而不是以往认为的恋人。 
  一路谈到半夜三点。我钻进了我的床铺。他继续躺在沙发上。卧室和书房隔着半堵墙,墙上是一排打开的窗户,尽头是连接两个房间的门,也是大开着。 
  这样隔着墙壁说话、瞌睡,只觉得较之以前更加安然。心里想着"人真是奇怪的感情动物",便在天亮前昏昏睡去。 
  天亮之后,我们便睡在了一张沙发床上,因为他感觉冷。他抢走了我的被子,还有我。 
  当我们在有所思想准备、甚至有以往那么多回忆的前提下再一次在一起--Marla睡醒了。 
  平日里这猫女醒了,会跑到我的床边,手搭在床沿,闻闻我睡梦的程度。有时还会伸出手掌拍拍我的脸。(据Qi说他家的闹闹甚至会在人睡觉时打他的耳光,那么肥厚的手掌,想必被扇乎一下一定很恼火吧!)Marla的动作一向是很轻柔的,甚至神出鬼没。有好几次我睁开眼睛,看到她硕大无比的眼睛和爪子,顿时惊醒过来。 
  说今天早上吧。她在我们的谈话声中睡了整整一夜,现在放肆地出现了。(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我们把她吵醒了。) 
  我只知道,Qi突然停下动作,猛然缩回一条腿,回头一看,荒唐地笑起来,指着搭在沙发边沿的Marla说,我做不下去了,你看你们家的色狼猫。 
  Marla瞪大好奇的眼睛,听到Qi和我的爆笑声,耳朵又神经质地忽闪起来,折一下、送一下,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时不时张望着他和我,甚至那只抬起手掌拍了拍Qi脚丫子的小手还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或不打算)收回去。 
  不知道她以这样直立的方式站了多久(以及又站了多久?),就在床角,偷偷地伸长脖子,看着我们最私密之处。茫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陌生事件。 
  (图) 
  复合初夜,偶在黎明时分。 
  女生宿舍副总管Marla查房,被苟且之声震慑,又依恋不舍,窥之又窥。 
  顿时我们有了偷情的错觉。   
  4/28 多了一个同居者(1)   
  在这一个月里,我的生活发生了很重大的变化。 
  整整一个月,我如被拽入电视剧情一般的戏剧,所谓真实生活反而像个梦。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故事,以至于越发感觉应该把他赶出去。可每次要赶的时候,都觉得未免太过辣手,这时候赶走他,犹如雪上加霜。 
  心一软,便手软,便只得忍受,便耐心等待有所结果。权当这一个月是浓缩版本的Qi之回放。定格还是在现在。 
  而Marla也因此错过了治疗忧郁症的最好时机,在我的慌乱和迷茫中,Marla万劫不复地变成一只极度自闭忧郁的猫。她甚至可能是受了我情绪的影响,再也不曾快乐过。 
  我发现了一个生活准则。我和Marla都只习惯两种生活:一种是独自的,一种是和一个人的,而这"一个人"基本上是很难被取代的。 
  Qi在第4天搬来了他的一只衣服箱子。 
  在第5天搬来了他的吉他。 
  在第11天让我陪他去买了一只马歇尔的音箱。 
  在第15天的时候会在一边熨烫衣服一边接电话的时候,回答朋友们说,我在我女朋友家里,我们和好了。 
  而与此同时,我的书房变成了两个人的卧室、练琴、看碟的地方,而我原来的卧室变成了纯粹的储藏室,变成了两人的大衣橱。 
  沙发被翻开当作床。 
  我装载了58本书的柜子被推到电脑桌下面。 
  整个房间能够走动的地方只能呈条状、反倒是Marla专用的阳台显得最为宽敞了。然而Marla要么在阳台不进来,要么在沙发底下不出去。她眼见着家里每天都要翻天覆地地折腾一次,粗的电线沿着几个接线板甩开在地板上。走到哪里都需要小心不碰到什么、或是不被绊倒。(图) 
  这样的生活来得太突然了。我束手无策。 
  天知道我本来只是动了恻隐之心。而后却要接受爱情的残余势力。 
  天知道,这时候又来了SARS恐慌,成全了我们闭门不出的日子。 
  所以,当我开始重新回复到和这个人共同生活的状态里,Marla只能面临一个人生活的现实。她没有选择。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个本是她依赖的,现在却和另一个人享有大部分时间和空间的依赖感。 
  Marla也许已经不再惧怕此人了,但也仅此而已。她胆小地、谨慎地、远远地看着他弹琴、看着他的脚,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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