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庆芳的话,让何惠芳恼羞成怒,她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现在改革开放了,像你们家这样的就翻天了?江司令怎么样也不比你们家那个台湾的国民党军官差。”
两个人翻了脸,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难听。一个坚决要放,一个坚决不让放,两个人的四只手就按在破缸上,一个要挪,一个不让动。情急之下,何惠芳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推了谢庆芳一把,谢庆芳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她可不依不饶了,从地上爬起来,叫着:“打人啦!”一把揪住了何惠芳的头发,何惠芳也伸手抓住了谢庆芳的头发,两个人头顶着头,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揪着你的头发,僵持在那儿。
老宅邻里之间的磨擦几乎天天都有,吵架甚至打架也常有发生。平常这种时候,只要有人拉架,双方就会松手,然后再互骂几句,事情基本上就结束了。可这时恰恰大人们都上班去了,一时没有人来劝架,两个中年女人就这样揪着头发僵持着。
何惠芳知道自己打不过谢庆芳,这样下去必然要吃亏,首先声音沙哑地说:“你放不放手?”
谢庆芳虽然力气比何惠芳大,但连日来总熬夜,又要照顾齐社鼎,此时已气喘吁吁了,她也想结束“战斗”,乘势下台,说:“你放,我就放。”
何惠芳又不愿自己先放手,让谢庆芳占了便宜,“你先放,你先动手的。”
谢庆芳又来气了,“我先动手的?是你先动手,我才动手的。”
“我先动手的?是你先抓头发的,还说我先动手的!”何惠芳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亏,还要输理,一时间气又上来了,于是手就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劲。
何惠芳一用劲,谢庆芳也用了劲,两人又开始扭了起来。只是这时已经没有开始那样激烈了。
两人相互拽着头发,头顶着头,眼睛看着地上,嘴巴还在不停地互骂。
忽然,两人都停了下来,手也不拉了,嘴也不骂了。只见一只乌龟从墙角的阴沟里慢慢地爬了出来。它先从阴沟里伸出头,朝外看了看,然后慢慢地爬出来。这只足有汤碗大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的乌龟,一步一步地朝两人的脚边爬过来。乌龟不怕人,反而逼得谢庆芳和何惠芳不得不为它让道。乌龟爬到两人的中间,停下来,抬起头,似乎很不理解这两个女人为什么打架,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然后一步一步地穿过天井,爬到了另一边的阴沟边,钻了进去。天井的青石板上,留下它从阴沟里带出来的一道长长的黑泥。
谢庆芳和何惠芳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理似的,各自理理乱糟糟的头发,默默地回家了。
何惠芳洗洗脸,梳了梳头,一屁股坐在那个旧时的“美人靠”上,看着空荡荡的家,心中涌上一股无助的悲哀。寡妇还是被人欺啊,何况她还是个“造反派”的寡妇。“四类分子”“右派”,甚至包括像孙拽子这样和共产党打过仗的历史反革命都摘帽平反了,她却无法摘帽平反永远出不了头。如今老宅里家家都在想方设法从拆迁返还中多得点好处,可她却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个小点子,还被谢庆芳发现打了一架。何惠芳想痛哭一场,又怕被谢庆芳听见笑话,只能强忍着。
她对着江堂发的旧照片,其实是在哭自己。自己是个寡妇,女儿又残疾,谢庆芳敢动手打人,明摆着是欺负自己。曹老三虽然忠实可靠,但大事上也无法帮忙,只能在搬家的时候出出力气。人活着,都有一个期盼,可自己的盼头在哪里?
想着,想着,泪水又夺眶而出,何惠芳低声地哽咽着。这时,却听见楼下的谢庆芳放声地大哭起来。
谢庆芳和何惠芳在天井里打得不可开交,齐社鼎却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前几天他从床上掉下来以后,病情又重了,神志不太清醒,本来能说简单的几个字,现在又不能说了,反应也迟钝了。
谢庆芳披头散发地回到房间里,洗了洗脸,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把牛角梳,梳那一头的乱发。梳子刚一插进头发里,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刚才打架时,头皮都被拉肿了,谢庆芳只得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把头发梳顺。
梳妆台还是结婚时买的,跟着自己已经几十年了,它在窗前像落地生根一样一直没有挪动过。谢庆芳也像这梳妆台一样,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齐府,离开过这个房间。如今,梳妆台旧了,自己也老了,曾经的一头乌发里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梳妆台上有一面圆镜子,镜子的反面嵌着一张谢庆芳和齐社鼎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谢庆芳穿一件旗袍,全身上下凹凸有致。那时的谢庆芳真的是年轻漂亮,跟齐社鼎在一起拍的照片,像一朵白玉兰开在一节老树桩上。看着照片,再看看镜子里现在的自己,一股悲哀直涌上心头。从想当齐府的当家人,到嫁给树桩一样的齐社鼎,到如今成了齐家一个老妈子,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走过来了,要不是心里有那个企盼支撑着,她真的想不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谢庆芳听到齐社鼎在床上动了一下,嘴巴呓语似的唠叨着。她走到床前,看到齐社鼎竟然面带笑容,这笑容让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谢庆芳的脑门。谢庆芳想,何惠芳虽然是个寡妇,但她的丈夫死了,再也不会拖累她了。自己虽然有丈夫,却如同一个活寡妇。齐社鼎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不知要拖累到哪一天。这时,齐社鼎竟然笑出声来了,这如同火上浇油,谢庆芳失去了理智,她抬手就给了齐社鼎一巴掌。这一巴掌把齐社鼎打得睁开了眼睛,翻了翻,又闭上了。
谢庆芳看着齐社鼎脸上慢慢地浮上五个指印。这才想到,他是个病人,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自己却打了他。又后悔地坐在床前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哭声越哭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嚎哭了。
病中的齐社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已无法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做出正常的反应,但过去的事情却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有时又混着幻觉。刚才他在幻觉中遇见了梅香,还是那样像一个熟透了的鲜桃一样的梅香,他笑了。
自从老爷在家族的墓地里给梅香竖了碑,齐社鼎心里已经确认梅香死了。后来结婚生子,岁月流逝,他渐渐地把梅香放进了自己心底。但对梅香的思念像一颗种子,一有适宜的土壤就会发芽。那以后发生了一件事,使齐社鼎一直在想,梅香是否还活着。
那年琪文六岁了,在门口玩“跳房子”,看到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朝着老宅里张望。看了一会儿,就问琪文:“小姑娘,有一个齐家大少爷还住在这里吗?”
琪文不懂,就问:“什么叫大少爷?”
“哦,他姓齐,叫齐社鼎,在家里是个少爷。”
琪文马上说:“他不是少爷,他是我爸爸。”
那女人听到琪文这样一说,就仔细端详琪文,然后用手摸了摸琪文的脸说:“像,是像大少爷。”说着就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
那天是个周末,齐社鼎在家。琪文从大门口回来跟他说:“爸爸,门口有一个人找你。”
“哦?找我,谁呀?”
琪文说:“不认识。”
“什么样的人?”
琪文说:“一个阿姨。她问,有一位齐家大少爷还住在这儿吗?爸,什么叫大少爷?”
齐社鼎一听,立即起身,他没有回答琪文的问题,却朝大门口飞快地跑去。
大门口已经没有一个人影。
齐社鼎认为此人可能是梅香。接下来一整天,齐社鼎都在大门口、园青坊街上和那棵大槐树下徘徊,希望能遇上她。他觉得她会再回来,但是没有。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的下午,齐社鼎从学校回来,走进园青坊大街,远远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站在老宅的门口跟路人打听着什么,手还朝着老宅指指点点,那背影极像梅香。于是就急步往前赶,那人经过老槐树,穿过老牌坊,朝观音巷方向去了。齐社鼎急匆匆地追过去,大人和孩子都不见了。虽然齐社鼎不敢确定那就是梅香,但他心里一直在想着:梅香也许还活着。
他认为,说梅香死了,也许是太太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把他们分开。如今太太死去多年,无法问个明白。他问张妈,张妈说:“孩子,人死不能复生,梅香是死了。就是没死,十几年过去,那也不是当年的梅香了。”
尽管张妈这样说,齐社鼎心里仍然揣着这个疑团。他企盼着有一天,梅香突然走到他的面前。当年的齐少爷,从情感上,他仍然没有长大。
嚎哭着的谢庆芳突然听到外面人声躁动。是唐秋雁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毛线,篮子里放着几包盐和几瓶酱油,她满头大汗地叫,叫得整个老宅都听得见:“你们还待在家里?外面都抢疯了!涨价了!赶快去买吧,再迟了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传着物价要涨,现在恐怕是真涨了。谢庆芳擦擦眼泪,提起菜篮子,上街去了。老宅里的人,几乎都上街了。
何惠芳也从楼上下来了,手上提着个篮子,急匆匆地往外走。她走到大街上,一看就傻了。几乎所有的商店门前都有人在排队,她不知排哪个队好,也不知道该买什么。队伍里的人都是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满头是汗。
一家布店门口排的人最多,也许因为布是好存放又早晚用得着的东西。何惠芳走到这儿,正犹豫着排不排的时候,忽然看到唐秋雁在跟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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