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第29章


而所谓的历史变成了如云一般轻薄的东西,飘荡在半空。如果天空中什么都没有,那就只有空旷。但天空有云朵,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一堆微尘的聚集,但它毕竟聚集了,如此诱惑着人们。人们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它,绝望地向空中伸出手掌,那高高擎起的空掌,令人心痛! 
  丽江的春节气氛很浓,大年初一之后,旅游的人蜂拥而至,塞满了整个古城。但湄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生活之外的人,介于游客和背包客之间的一种边缘人。一个根本没有定位的人,似乎也无法定位。她存在于某个夹层,生活的夹层。 
  其实,自从湄来到丽江,岚就一直在发烧。湄总觉得岚从来没有清醒过。虽然每天中午,她也会陪着湄在河边喝咖啡,但她喝咖啡也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回去写字。湄整天一个人闲逛在古镇上,漫无目的地走进每一家店铺,却好像都已经来过多次了,然后,就坐在酒吧里发呆,在这家喝一瓶青稞酒,去那家来一杯清酒,湄就这样从早到晚、从东到西游荡着。她突然很羡慕这些背包客,生命无论怎样浪费至少都是自己选择的,梦想再微不足道也是梦想啊,他们毕竟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而她呢?她和所有的城市人一样,在迷幻的镜头里、在末世的情结中被动地选择着命运、选择着生活。她想和他们一样生活,但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利,她想要和城市中的人类一样生活,却又似乎违反了她生命的初衷。湄感觉到自己整个儿的生命,在渐渐枯竭,就像一个老女人干瘪的乳房一样,再也流不出生命的汁液了。 
  无论湄什么时候回到房间,岚都趴在桌子上写字,湄不得不叹息,这是何必呢?一个不会折磨别人的人也就只剩下折磨自己了! 
  现在,林湄每天都会接到石磊的一个电话,无非是注意保暖、小心火烛之类的叮嘱,除了这些还是这些,好像已经忘记汉语的博大精深了。大伟、吴叶也都打过电话,也无非是这一类大而无用的废话。北京,似乎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了,就像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看不分明了,只有当阳光清爽明亮地打开黎明的时候,北京城作为一种记忆才会苏醒一时半刻。曾经的忧伤、痛苦都留在了过去,也算是时间或者空间的恩赐吧!   
  水流无痕(13)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千年,现在和过去,夹着丽江,断层了。它就像一只钟表,背面是暗藏了玄机的凝滞,而正面,“嘀嗒嘀嗒”,似乎要永无止歇地走下去,永远这样走下去。 
  绵延的灯火一直延伸到天地交界之处,然后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湄站在阳台上,端着一杯茶,看得入了神。北京的灯火从没有这么幽远,也没有让人遐思的余地,穿梭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河,却像精心策划的一出flash,奇思妙想之后,再也不留任何可想 
  象的空间了。“我该回去了!因为你在那里!”湄自言自语出了声,黑寂中吓了自己一跳。是啊,关于爱情——无所谓时间,无所谓过程,无所谓结果,无所谓是刻骨铭心还是过眼烟云,无所谓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记忆,只需等待!等待那个命定的结局!等待而已!虽然等待也毫无意义。 
  早晨,湄被岚的呜咽声惊醒了。阳光从窗缝里挤进来,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岚的哭声不大,却很凄厉。湄突然觉得很恐惧,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了。湄不敢大声,但坚持叫醒了岚。岚睁着一双泪眼,恍恍惚惚地,似乎也在努力回忆自己是在哪里。 
  “是不是做噩梦了?”湄问。 
  “哦,是的。”岚擦干了眼泪,把湿了的枕头翻了个个儿。 
  “梦见什么了?”湄问。 
  “忘了,想不起来了。”岚又钻回被窝,背过身去,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岚梦见自己在发疯地寻找阿晖,但电话他都不接。急中生智,岚把他的手机号写在了纸上,电话居然通了!岚穿过电话线立刻就来到了他的身旁。他正躺在床上。岚在床边跪坐下来,像以前一样抱着他的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滴到了他的唇上。岚说:“求求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他却说:“晚了!我刚刚已经要了别的女人,就是为了能够忘掉你!”岚瘫软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除此之外,岚只有哭泣。 
  这梦的确很凄厉。在梦里,岚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沉陷,深深地、深深地沉陷下去。人可以严格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说、不做,甚至不留出时间去想,但是,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然而,也只有梦境是自己一个人的杰作,无须他人支配的。岚已没有未来,没有现在,没有一切,有的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过去,那过去正在和她的梦一起将她拖入海之谷底,沉入永恒的黑暗,而岚的生命也正在一点点耗尽,一点点流散,直至什么都看不见。这是生命的最后一次坠落,最后一次沉沦,最后一次活着,岚看到时光已然被静止在那恒远的过去,以及那恒远的死寂。 
  并不是山岚不想忘、不能忘,只是根本没有可能忘,夜夜梦来,天亮梦去,“不思量,自难忘”。真正的痛苦并不在于痛苦本身,而在于要时时压制痛苦。始终如一的梦不间断地侵袭,已然成为习惯,无论她允不允许,无论她愿不愿意。有时候她也会对着阳光发怔,冷不丁叫出他的名字,然后,阳光也似受了震撼,纷纷洒落了,岚就自由而孤独地站在了亘古的雪原之上,满目的苍白,一同苍白的还有生命。心悸,或是疼痛,早已成为山岚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完全失控于它们日夜的放纵。岚宁愿用所余的生命来换取遗忘,然而,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只要生命还健在,它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一路前行。或许从那个人第一次来到她梦里那一天起,山岚就被注定了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八九天的桃源生活,真的要离开了,湄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像一盘散沙,怎么聚拢都聚拢不到一起了。或者就像空气中的一片乌云,乌云中的微尘,在外人看来是有形有状的,实则散漫得漫无边际。其实这样也挺好,没有什么存在,没有什么得失,没有什么爱恨情仇,没有什么前途,也没有什么过往。一切都是空的。原本就是空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妄,名利、爱情、地位、权势,还有历史。女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呢?金钱?事业?名誉?地位?爱情?不!这个时代,女人们早已不敢再有如此的奢望!女人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可以做伴儿的人,平淡、平凡、平安地混过这本就枯燥得要命、又有多不胜数的孤寂的无聊人生而已!如果一个女人足够强大,如山岚这种女人,或许她会需要孤独的自由,而不为婚姻屈膝吧? 
  临行前一天,湄想了想,还是去那些货物堆积如山的小商铺买了一些东西。大的不能带,小的又太小气,挑来拣去,也只有那几个木铃铛还有点儿别致,一人买一个好了。至于石磊,是否要送他礼物呢?湄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到了晚上,湄还是忍不住到客栈楼下订了一件T恤,上写着手绘的东巴文字:“挚爱永恒”。反正他是看不懂的,况且也不一定要送给他,或许,这只是湄为了纪念自己的爱情而留的一件纪念品呢? 
  临走的时候,岚说:“我还是送送你吧!”看着她真真诚诚的样子,湄突然心酸了。也是,北京再没什么朋友了。湄笑着说:“算了吧,我可算见识到惜时如金的人了。还是安心写你的东西吧,不过,不能再这么拼命了,不然书没写完,人先玩儿完了。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吧,马上就该收尾了,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岚的眼神变得扑朔迷离。   
  水流无痕(14)        
  是啊,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早晚而已! 
  湄回北京,大伟去机场接。在路上,湄说:“我们分手吧。” 
  “怎么?邂逅艳遇了意中人?”大伟嬉皮笑脸地说。 
  “去你的吧!”湄皱了皱眉。现代人怎么了?邂逅艳遇好像才是正常的,不邂逅反倒不正常了。 
  “那为什么出去了一趟跟换了个人儿似的?”大伟笑道,看了一眼身边的湄。经过高原的洗礼,湄似乎更生动了。 
  “我不想再这么跟你不明不白下去!”湄说,语气生硬。 
  “什么叫不明不白啊?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挺好吗?”大伟笑着说。 
  “喜欢更麻烦!我不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行了,别贫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给不了我,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湄不耐烦地说,和迎面而来的寒风一样不耐烦。 
  “等你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告诉我好了,现在有个伴儿不好吗?”大伟渐渐沉下面孔,渐渐和车窗外的天气一样阴沉,融为一体了,再也分不出色差。 
  “我不需要什么伴儿!再者说,这样下去难免会有感情,到时候生离死别的,谁也好过不了。何必呢?”湄语气平静下来。 
  “你以为现在还不够生离死别啊!那你就是不爱我喽?既然不爱我又干吗要跟我分手?或许我会考虑娶你啊!”大伟沉郁地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不合适,不可能的!”湄很快回答。 
  “为什么不合适、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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