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女驸马

    唐影只觉一口气给憋在了嗓子眼里，想说什么顷刻间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累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偷眼去瞧了瞧君青蓝，见她双眉颦着，一张唇瓣抿的紧紧的，眼底中幽深晦暗，面颊上的肌肉都似紧绷着。瞧上去，的确有那么几分疲态。
    想想今日，天才亮就跑了趟神庙，出来以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昭阳王府，这一来一回到如今，早就过了午时。今日早膳，却只瞧她草草吃了一碗白米粥，半个米糕都不曾吃完。
    他一个男人还好，女人哪里能熬得住？
    于是，唐影垂了眼眸，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感慨。难怪王爷会对君青蓝另眼相看，这样的女人，值得！
    二人策马进了行宫，直奔君青蓝暂住的院子。
    唐影正要将马牵去马房，却瞧见君青蓝站在廊檐下点手招呼他。
    “你同为进屋来，我有话问你。”
    唐影愣了一愣：“已经过了晌午，大人该先用些饭吧。什么话，等您用罢了午膳再说不迟。”
    君青蓝抬头瞧了瞧天空。
    今日不算热，湛蓝的天空里似蒙了层薄薄的灰色纱绸，叫一切瞧着都不是太真切。太阳早就偏离了正中，朝着西边斜斜坠了下去。在那灰绸子的包裹中，失了往日威力，散发着孱弱白亮的光。
    “真是不早了。”君青蓝收了目光：“那便吩咐传膳吧。看这样子过会许是要下雨，嘱咐各处莫要出远门了。”
    唐影答应一声，立刻去寻了宫人。
    自打玉瑾公主失踪以后，君青蓝的饮食时间素来不大稳定。久而久之，行宫里的宫人们便也养成了给她留饭的习惯，以便她想起来的时候，随时能够送上去。
    功夫不大，三五个侍女便端着托盘过来了，将托盘中的菜肴小心翼翼摆在了桌案上。
    那一头君青蓝净了手，唐影也瞧着侍女们将午膳都安置妥当了，便要退出去。君青蓝却摆了摆手，朝着对面的锦凳点了点。
    “坐下一起用些吧，正好有要紧的话同你说。”
    唐影瞧的有些为难。他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却也知道眼前这女人是端王的正妻，是他的女主子。且不论上下尊卑，即便是男女有别，他也实在不该同她一桌吃饭。
    君青蓝自盛了一碗饭，瞧他还傻站着不动，便颦了颦眉：“怎么还站着？你不饿？”
    唐影认真想了想说：“饿。”
    “那就坐下吃。”君青蓝率先动了筷子：“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们如今时间紧迫，可没有功夫去被这些所谓的规矩耽搁了。赶紧坐下吃，吃完了还有重要的事情办。”
    唐影答应了一声，却哪里敢真的一屁股坐下去？只浅浅碰着了凳子边，更似半蹲，简直要了命了。这般的姿态，哪里能吃得下饭？
    君青蓝微抬了眼眸，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抬首朝着立在桌边伺候的侍女说道：“去吩咐厨房重新做个汤过来吧。这汤放的过了时候，难免坏了味道。你们都去帮帮忙。”
    侍女们答应一声，鱼贯出了门。君青蓝这才慢慢放了碗筷，抬眼瞧向了唐影。
    “叫你吃就吃，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你若不吃，我索性便也不吃了，等说完了话再吃吧。”
    “那可不成。”唐影狠狠颦了眉：“等说完了话，饭菜就冷透了，哪里还能吃？”
    君青蓝饮食时常没有规律，致使身材纤细瘦弱，端王想尽了一切办法为她调理身子。若让端王知道，君青蓝因为他的关系吃了顿冷饭，几个脑袋也不够赔。
    君青蓝扯了扯唇，捏起筷子在碟子上瞧了瞧：“那就快些吃吧，莫要做的像个姑娘家。”
    唐影便也豁出去了，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将菜尽数夹进了碗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夹菜，尽量减少与君青蓝筷子触碰的机会。
    “方才，去见过王爷了吧。”
    唐影一口饭险些给卡在了嗓子里，忙以手掩了唇瓣，强压下咳嗽，整张脸都憋的通红：“你……您怎么知道？”
    这人在后面偷偷跟踪他了么？开什么玩笑！
    君青蓝淡定扒一口饭，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青菜，吃的津津有味。这种事情似乎不需要特意去想，端王府的暗卫，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凑到这个机会，哪里能够放过？
    “这个……。”唐影声音讷讷，略有些尴尬：“其实，我是瞧见了长公主殿下的侍女将那妈妈领进了耳房之后才离开的。想来大人目标明显，又大张旗鼓进了昭阳王府，定然不会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我才……。”
    唐影一张面孔渐渐涨得通红，碗中的饭菜便越来越没有滋味，甚至瞧着白生生的米饭都似染了薄薄一层嫣红，哪里还能下得去口？
    君青蓝只管大口大口吃的香甜，冷眼瞧着唐影的尴尬，良久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这么局促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如你所说，我目标太过明显，王爷又是他们特意扣下的人质，我自然不好厚着脸皮前去相见，何况也根本就见不到。你这身份，去的正好。”
    君青蓝已经吃完了一碗饭，顺手又给自己添了一碗：“说说吧，你与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一提到正事，唐影立刻就将所有的尴尬和不适给抛去了九霄云外。
    君青蓝手口不停，却也将唐影说的话尽数都听了进去。
    时间仓促，再加上李从尧的身边藏了不少南邵王甚至南疆王的眼线，两人并聊不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出来。依照唐影的描述，大约就是他将君青蓝这几日的作为原原本本向李从尧描述了一番罢了。
    “王爷说了什么？”
    两碗米饭下了肚，君青蓝心里终于有了底。放了碗筷，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王爷……。”唐影皱了皱眉：“王爷只说了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
    君青蓝手指一缩，认真琢磨起李从尧这句话中的意思。李从尧素来寡言，但往往一语中的。细节决定成败，这可是在提醒她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么？
    君青蓝仔细想了半晌，唐影便规规矩矩坐在她对面候着，再不曾动过一下筷子。
    唐影从前以为，与李从尧在一起的日子最难耐。如今才觉得，原来最难耐的日子，是没有李从尧的时候同君青蓝待在一处。
    君青蓝擦了手口，便缓缓起了身：“你留下吃饭吧，吃完了再回房歇着去。”
    “大人要去何处？”
    “方才吃的多，我随处走走消消食。你不必跟来了。”
    君青蓝朝他摆摆手便独自出门去了。
    君青蓝藏了满腹的心事，心知刚刚用过了饭不能剧烈运动，便刻意放缓了步子。一路过了廊桥，先去了西院那些看护萧沛尸身的护卫们的居所瞧了瞧。状况似乎并没有改善，却也并不曾再度恶化。
    于是，她同郎中简单交代了几具，又狠狠夸奖了他一番，待到郎中眉目都含了笑容才告辞离开了。
    之后，便去了刘步仁的院子。
    如今，李从尧被关在了南邵王府中，却将暗卫留了大半在自己身边。那些人平素都藏在暗处并不现身，只唐影一人能说上话。但唐影更多的心思却是放在守护她的安全上，旁的事情并不怎么往心里面去。剩下能与她沟通交流的，便只剩下刘步仁一个了。
    虽然，他在端王府中只是个马夫，瞧上去似乎是个不大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但李从尧对他的尊重却是真心实意的。君青蓝不瞎，自然瞧的明明白白，刘步仁的本事，她也从来不曾小觑。这一次南疆的天花灾祸，他是唯一的希望。
    故而，君青蓝每每瞧见刘步仁的时候也都客客气气，尊敬的很。
    刘步仁性子怪，不喜使奴唤婢，自己要了个单独的院落住着。除了三餐替换，并不许旁人进入他的院子。
    不过，这些个禁令规矩，在君青蓝面前统统不起作用。
    “刘伯，我进来了。”君青蓝只高声嚷了一句，便挑帘子进了屋。穿过外间，转过格挡的屏风，便瞧见刘步仁正盘膝端坐于床榻上屏息凝神。
    君青蓝知他近几日在努力降服血蛊，俨然此刻正到了紧要关头，便不言不语在他屋中一张青竹椅上坐了下来。
    这一等，便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刘步仁腹部有沉闷擂鼓声传出，眼看着他的面色由原先的蜡黄，陡然变作苍白，再变作赤红。那赤红之色仿若凝血般触目，维持的时间最长，瞧得君青蓝心惊胆战却不敢打扰。生怕一不小心扰乱了刘步仁运功，酿下大祸。
    好在，那般形态终于渐渐消散了。眼看着刘步仁面色恢复了正常，缓缓睁开眼睛，君青蓝这才舒了口气。又见刘步仁一双眼睛出奇的亮，心中便是一喜。
    “恭喜刘伯得偿所愿。”
    “你这小机灵鬼，怎知我成了？”
    君青蓝眨眨眼：“我猜的，也是愿望。”
    刘步仁笑声清越，并不再追问。缓缓将紧盘的双腿放松，自己拿了只大迎枕垫在了身后，斜斜歪在了床榻上。
    “你如今忙的很，忽然来见我，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说吧。”
    君青蓝便颦了眉，清眸中缓缓浮起丝忧虑：“这场天花……何时才能止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