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传

第17章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了,我就大步向前,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也不愁愁云深裹,但须风动,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下山的时候,徐志摩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宝宝。
  徽因送他们到一座山的弯口处,徐志摩回过头去,徽因还定定地站在那里。
  满山的杏树已结出了累累青果。
  那是一个花期的愿望。
志摩之死
  侧柏和紫薇掩映的一排廊式长房,紧紧靠着北平中山公园的东墙,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建筑学研究单位——中国营造学社,这个学社是民办学术团体的科研机构,专事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发起人是朱启钤,字桂莘,人称朱桂老,1872年生于贵州。民国3年(1914年)10月任内务总长,1915年奉袁世凯之命修缮皇宫时,对营造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17年朱启钤在江南图书馆发现《营造法式》的抄本,惊为秘籍,两次刊行,反响颇大,于是他便自筹资金,发起中国营造学社,并自任社长。最初学社设在朱启钤家中,初邀人社的成员大都是一些国学家。
  1930年,朱启钤为筹措学社的经费,向支配美国退还“庚子赔款”的中华教育基金会申请补助,恐学社没有专门人才,要钱的理由不充分,曾做过朱启钤幕僚的周治春(他是营造学社名誉社员中基金董事),便专程到沈阳鼓动梁思成、林徽因加入学社,因为那时东大建筑系刚刚筹办,不便离开,另外,由于朱启钤为袁世凯登基筹备大典,被国人所诟病,梁思成、林徽因不愿同他合作,这件事就搁了下来。
  1930年秋,林徽因回北平养病不久,陈植也走了,他到上海开了一家建筑事务所。
  1931年“九。一八”前夕,东北的火药味已很浓,驻沈阳的日本关东军天天演习,并经常闯入校园,横冲直闯,如人无人之境,日本人为了强行修建沈阳——铁岭的铁路,竟把东大通往沈阳城里的一条大路截断,树起路障牌子,大书:随意通行者,格杀勿论。
  连天烽火,即将引发,东大建筑系的“弦歌”正处在断亡绝继之秋。在这个时候,东大的几位院长之间的派系斗争,也剑拔弩张。梁思成没有参与他们的派系斗争,再加上林徽因身体不适,不能再来东大工作,于是他决定离开他亲手创建的建筑系,把系里的事交给当地人童(上“宀”下“隽”),到北平营造学社应聘。
  应聘后,梁思成担任了法式部主任,林徽因继之为营造学社校理。“九一八”事变后,建筑系的学生刘致平、莫宗江、陈明达等人,也一起到北平投奔老师,成为营造学社的骨干。
  后来,刘墩桢从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到北平参加营造学社的工作。他年轻时到日本读中学,1920年毕业于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建筑科,先后在长沙、苏州等地教书,他外表整洁,他外表整洁,性格沉静,到任后任文献部主任。
  林徽因在香山休养半年之后,身体基本复原。下山那天,徐志摩、沈从文、温源宁等陪了梁思成去接她。并在北京图书馆办了一桌宴席,给林徽因接风。看到林徽因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徐志摩很高兴;当林徽因问到他近日生活的时候,他却只有,声长叹。
  近来徐志摩连遭打击,他最亲近的母亲不久前刚刚去世,父亲不容他的妻子陆小曼,父子关系仍很紧张。在北平,他只身住在米粮库胡同四号胡适的家中,也多亏了胡大哥和江冬秀的照应。他身肩两所大学的课程,月薪差不多600元,却不够花钱如流水的陆小曼铺张挥霍。他为了挣钱,疲于奔命,身体也越来越糟,不是泄肚子,就是感冒。为了挣钱,跟一些朋友也疏远了,眼下正忙着为蒋万里出售上海愚园的房子做中人,想挣点跑腿钱,填填债台上的窟窿,真是斯文扫地,这些怎能给林徽因讲呢?
  那一天,他曾到燕大看过冰心,冰心问过他过去的一些事,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笔来写道:“说什么以往,骷髅的磷光。”
  宴席结束的时候,一群朋友拉上他们去看京戏,徐志摩对林徽因说:“过几天我回上海一趟,如果走前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今天就算给你辞行了。”
  林微因说:“11月19日晚上,我在协和小礼堂,给外国使节讲中国建筑艺术。”
  “那太好了,”徐志摩兴奋起来:“我一定如期赶回来,作你的忠实听众。”
  11月19日晚,协和小礼堂灯火辉煌,座无虚席。
  十几个国家的驻华使节和专业人员济济一堂,听林徽因开设的中国古典建筑美学讲座。当穿着珍珠白色毛衣、深咖啡色呢裙的林徽因,轻盈地走上讲台时,所有的眼睛为之一亮。这位27岁的中国第一代女建筑学家的风度和美丽,让他们顿生惊羡之感她标准的牛津音如空山流泉,响起在人们耳际:“女士们,先生们!建筑是全世界的语言,当你踏上一块陌生的国土的时候,也许首先和你对话的,是这块土地上的建筑。
  它会以一个民族所特有的风格,向你讲述这个民族的历史,讲述这个国家所特有的美的精神,它比写在史书上的形象更真实,更具有文化内涵,带着爱的情感,走进你的心灵。“
  精彩的开场白,立刻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徽因娓娓而谈:“漫长的人类文明历程,多少悲壮的历史情景,梦幻一般远逝,而在自然与社会的时空演变中,建筑文化却顽强地挽住了历史的精神气质和意蕴,它那统一的空间组合、比例尺度、色彩和质感的美的形态,透视出时代、社会、国家和民族的政治、哲学、宗教、伦理、民俗等意识形态的内涵,我们不妨先看北平的宫室建筑。”
  林徽因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用目光扫视全场,没有她所期待的那张面孔。上午她曾接到徐志摩由南京打来的电报,讲他将搭乘“济南号”飞机到北平,下午3点派辆汽车到南苑机场去接他。梁思成租了一辆汽车去南苑机场,结果等到4点半,人仍未到,汽车只好又开了回来。
  来协和小礼堂讲演以前,她还与思成说:“志摩这人向来不失信,他说要赶回来听我的讲座,一定会来的。”
  徐志摩是11月11日回上海的。那天,徐志摩搭便机先到南京,当晚住在张歆海家里,与张歆海、韩湘眉夫妇一起讨论人生与恋爱,通宵达旦,第三天,张歆海、韩湘眉送他登车去沪。
  一进家门,徐志摩就与陆小曼大吵了一架。志摩的心更加冷了。这次回来,他给小曼带来不少画册、字帖、宣纸、笔墨,满心指望小曼能够改掉恶习,沉浸在艺术氛围中,造就一番事业,没想到小曼一如故我。志摩不想把关系弄僵,只好探访故友,消愁解闷。
  到家的第二天早晨,他便去拉斐德路拜访刘海粟,看了他从欧美带来的新作。中午,在罗隆基家吃的午饭。15日,他的学生何家槐又来看他,两人兴奋地谈了一天。因他一心想着赶回北平,听林徽因的讲座,感到无论如何也要在17日离开上海。
  林徽因讲着:“北平城几乎完全是根据《周礼》、《考工记》中‘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途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规划思想建设起来的。
  北平城从地图上看,是一个整齐的凸字形,紫禁城是它的中心。除了城墙的西北角略退进一个小角外,全城布局基本是左右对称的。它自北而南,存在着纵贯全城的中轴线。
  北起钟鼓楼,过景山,穿神武门直达紫禁城的中心三大殿。然后出午门、天安门、正阳门直至永定门,全长8000米。这种全城布局上的整体感和稳定感,引起了西方建筑家和学者的无限赞叹,称之为世界奇观之一。“
  林徽因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中国的封建社会,与西方有着明显的不同。中国的封建概念,基本上是中央集权,分层次的完整统一着。在这样的封建社会结构中,它的社会特征必然在文化上反映出来,其一是以‘礼’立纲,建立封建统一的秩序,这是文化上的伦理性;其二是以‘雄健’为艺术特征,反映出封建大国的风度,试想诸位先生、女士站在故宫的午门前,会有什么感受呢?也许是咄咄逼人的崇高吧!从惊惧到惊叹,再到崇高,这是宫殿建筑形象的感受心理。”
  她讲得很流畅,很生动,听众也平心静息,生怕漏掉一个字。讲话的时候,林徽因不停地用眼睛望着门口,她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
  17日晚上,当徐志摩即将离家的时候,陆小曼问他:“你准备怎么走呢?”
  “坐车。”徐志摩回答。
  陆小曼说:“你到南京还要看朋友,怕19日赶不到北平。”
  “如果实在来不及,我就只好坐飞机了,我口袋里还揣着航空公司财务主任保君健给我的免费飞机票呢。”徐志摩说。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坐飞机。”小曼着急了。
  “你知道我多么喜欢飞啊,你看人家雪莱,死得多么风流。”
  “你又瞎说了。”
  “你怕我死吗?”
  “怕什么!你死了大不了我做风流寡妇。”
  18日凌晨,徐志摩匆匆起身,怕误了火车,顺手抓起一条又短又小的西装裤子,连腰间的一个破洞也没注意到,就胡乱套上,又顺手拎起那只从不离身的皮箱子,乘早车到南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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