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红苕风中动,柳绵似雪飘的时节,午后的阳光铺洒在静静的院子里,在绎儿的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大腹便便的,倒是没有显出寻常怀孕女人的笨拙,手指尖上针线的灵巧让她看起来和从前判若两人。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爱怜的带着笑意去听趴在她膝头上的袁郁滔滔不绝的说着开心事。
袁郁的身量已经长高了不少,已经是十二岁的年纪了,整个人开始从孩子往少女过渡了。因为童年的身世变故,使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的多,平时相对沉默得多,只有在绎儿身边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像一个孩子一样撒娇。
每当她的眉眼间流露出和她父亲一样的神情时,绎儿的心里便会打翻了五味瓶,突然间又开始怀念曾经的日子。那段日子也许象征的,正是她再也无法重温的幸福和快意。她不由得微微仰起头,向着午后的天空,在心里默默地念道:“督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郁妹的……她现在很好……你看得见吧……”
基于很久没有见到这个亲如一家人的姐姐,袁郁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这时正叼着橘子瓣,扬着小脸笑得很开心:“你不知道呢,姐姐,现在克怡弟弟真的好傻好傻啊……我跟他下棋,他老是耍赖,正好雀灵姐姐来送点心盘子挡了一下,他乘机想把马跳过楚河汉界,结果……姐姐你猜,他慌乱里面,放在哪里了?”
“放在哪里了?”绎儿笑眯眯地腾出手抚着小丫头乌亮的头发。
“他给放在楚河汉界里面了!”袁郁想着那时的情景,禁不住笑起来,“雀灵姐姐叫道:‘哎呀,马掉到河里了,快点捞上来啊!’”
绎儿浅浅的抿嘴笑着,伸手从一旁的果盒里抓了一把榛子塞到袁郁的袖笼里:“回头走的时候多拿点带着,你和克怡都喜欢吃这个,我知道。外面卖的不如这里的好。”
袁郁紧了紧袖口,满是羞赧的样子说:“姐姐你也吃啊,别都给我了。”
“姐姐这里多得是呢。”绎儿笑着安抚她的不安。
袁郁继而安静下来,将耳朵贴在绎儿隆起的肚皮上,眯起眼睛仔细地听着什么。绎儿被她的孩子气吸引了,放下手中的针线,盘弄着她脑后的发辫,爱怜地问道:“做什么呢?”
“姐姐,你的肚子不会痛么?”袁郁一脸认真地望向她。
绎儿差点哑然笑出来,强自忍住道:“不会痛的。”
袁郁将信将疑的看了绎儿的笑颜,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我长大也会这样么?”
“会的。”绎儿剥了一瓣橘子,放到了袁郁因为惊怔而张大的嘴里。
“可这样就不好看了。”
“傻丫头。”绎儿用手指点点她的小鼻尖,“不这样,你从哪里来?”
正说着话,沅娘大约是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借着接袁郁回府,匆匆赶了过来。绎儿抬眼看见了,起身招呼道:“嫂嫂。”
沅娘三步并两步到了近前,扶她坐下,又小心的为她掩上覆在小腹和腿上挡寒的毯子:“坐着就好了,自个儿家人,不讲究这些个。你的腿原先受得寒重,这马上就要生了,可得注意点。”
绎儿点点头:“我素来不是娇生惯养的,不妨事的。”
沅娘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这些天没睡好吧?眼圈都有点黑了。”
绎儿长叹了口气,四面楚歌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沅娘自是明白她叹气的由来,四顾了周围,见并无外人,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来,递给绎儿:“我估摸着你该用完了,所以又带了些银针来。你别偷懒,每回吃东西,验一下,总是图个心安。”
绎儿小心的收到了针线盒里,复又暗下塞给沅娘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沅娘好奇道,想要打开一睹为快。
绎儿手快,一把摁住了她拆布包的手:“是在我炕上的褥子下压着的,好象是个符咒,我看不懂。”
“符咒?”沅娘的眉头一皱,“谁进过你房里了?”
“只有先弄清楚符咒的意思,才能知道是谁做的。”绎儿早以有了对应的计划,“我出不去,只有靠嫂嫂了。”
沅娘握住了绎儿的手,无不忧心忡忡的模样:“你自己多小心点。这府里人不多鬼多的,我好生担心你。”
绎儿苍白的笑了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在她看来,多说什么都是无谓的,于这个地方孤军奋战,人多鬼多也不会将现状改变什么,更多的时候人比鬼更可怕。这些天她谨小慎微的做事情,仍然不容易躲开别人处心积虑带来的威胁。从在她的衣服上熏麝香,到在她鞋子的厚底上做手脚让她摔倒,愈是临近孩子出生的日子,愈是变本加利,现在直接到了上符咒的程度。想着这些,绎儿不觉得解嘲着笑起来,能撑到今日,自己还真是创造了奇迹。
三个人说着话,远远听见院子门口一声笑道:“外面听起来挺安静的,里面倒是热闹。”
沅娘循声望去,见是豪格,赶忙拉着袁郁起身行礼。
豪格一身猎装风尘仆仆地样子进了院门,来到近前:“免礼了。”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绎儿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欠身行礼。
豪格一把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摁在椅子上:“好了好了,身子不灵便,就不要拘礼了。”
沅娘见状避嫌告退道:“家里还有事情,我就带着郁妹先回去了。”
“也好。这个时间正好回去,还能赶上睡个晌午觉。”绎儿理了理袁郁鬓角垂下的小辫子,体己地笑道。
沅娘点点头,欠身向着豪格一礼:“贝勒爷,妾身这就告退了。”
豪格应了一声,转脸吩附一旁的德希:“你去拣两只肥点的兔子,让祖夫人带回去。”
“嗻。”德希应命,领着沅娘和袁郁出门去了。
豪格解下肩上挎着的弓箭,顺手扔给侍卫:“累了一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嗻。”几个侍卫齐声应命,依次行礼退了出去。
绎儿将手边的针线盒收拾好了,叠起腿上盖着的毯子:“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嗯,我正要跟你说呢。”豪格倒是没有回屋的意思,搬过凳子坐了下来,“下个月不出征了。”
绎儿的手一时停住了,抬起头看他:“不去了?”
“嗯,不去了。”豪格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
“让我留下来陪你啊。”豪格忍住笑道。
绎儿望着他的强作正经的模样笑道:“父汗说的?”
“我说的。”豪格哈哈笑起来,“是因为有几个人来了,所以,父汗说,暂时先不出征了,好好把思路理一理。”
“蒙古的盟军么?还是察哈尔部归降了?”绎儿不明白为何皇太极会为了这几个人放弃入关作战的计划,这几个人会是谁呢?
“你恐怕认识,”豪格若有所思,“毛文龙的旧部,尚可喜、孔有德他们。”
“毛文龙的旧部?”绎儿的心被扯了一下,看来东江已经丢了,最可能是不攻自破的,袁崇焕当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东江这个重要的棋子已经失去了,想来下一步,大明的属国朝鲜也要不保了。
豪格见她出神,知道触动了她心里的痛处,于是赶紧改换话题:“今天的药喝了没?”
绎儿被他一叫,这才回过神来,有点黯黯的道:“嗯。”
豪格伸手去摸她的膝头:“怎么好像还是很凉的样子?不是让你带暖一点的嘛?”
绎儿看着他责备的表情,心里有点暖暖的,只是抿了嘴,不说话。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进屋去吧。”豪格说着起身,伸出手拉她,“外面风也不小了,就这么当风吹着,也不怕弄出病来。”
绎儿勉强站定,脸色却不是太好。
“怎么了?”豪格回身取外衣时,正好看见了她皱眉的表情。
绎儿支吾了一番,笑道:“没事。”
她的脸上在笑着,脚上却是钻心地疼,昨天早上下炕穿鞋子,才走了一步就崴了脚,赖是她身手快扶住了花架,才没有摔下台阶,后来细究原因,居然发现鞋子的厚底上被人做了手脚,想起来都后怕。脚踝肿的厉害,根本碰不得,稍稍用劲,便会疼得钻心。她不想说,她知道说了之后只会变本加厉,况且是谁做的都还不清楚,若是闹腾开来,怕是又是一场麻烦。
豪格狐疑地看看她:“真的没事?”
“没有。”
进了屋子,绎儿扶着炕坐下来,手刚碰到炕沿,就触到了一块不同于被褥的柔软,她不敢作声,偷偷地乘着豪格倒茶的功夫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锦缎的红色锦囊,立时猜到了里面装着什么,正想要将它藏起来,豪格突然道:“你在做什么呢?”
“啊……”绎儿赶紧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他的视线,“没有啊。”
“你过来。”豪格三两步来到近前,拨开了她的袖子,伸手将红色的锦囊从被褥下面拽了出来,“这是什么?”
“我……”绎儿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豪格不由分说拆开了红色的锦囊,展开了里面的符纸,不由得眉头紧皱:“这是什么符?”
“我……我不知道。”绎儿摇头道。
“来人!”豪格冲着门外大声叫道。
当职的仆人一溜烟的跑了进来:“爷!”
“叫萨满来!”
“什么时候来?”
“马上。”
随着仆人急火火地跑了出去,绎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无措的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敢去看豪格铁青了的脸,更不敢去猜度这个符咒里面到底写着什么意思,屋子里一时间静得怕人。
不多时,萨满法师被找来了,豪格将手中的符咒扔到他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萨满法师展开了符纸,草草看了一眼,慌忙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说。”
“到底是什么?”
“这是……这是诅咒侧福晋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掉的符纸……”萨满法师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绎儿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摔坐在了炕沿上,整个的呼吸差点都停住了。
“你没有看错?”豪格压低了声音,咬牙道。
“没有。”萨满法师也沉着声音回答。
“谁干的?是谁干的!”豪格虎得站了起来,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声音让绎儿的心险些停止跳动,“这么恶毒的诅咒居然会在府里出现……”
“贝勒爷息怒……”跟着萨满法师进门的德希连忙解劝。
“去叫呼吉雅来!去!”豪格一把甩开德希上前来解劝伸出的手,厉声呵斥道,“还不去!”
德希无奈的应了一声,惶恐不安地退出门去。
片刻的功夫,呼吉雅由两个婢女陪着进了门来,还没等行礼,便看到了豪格铁青的脸色:“阿诨怎么了?”
豪格冷着脸,硬着口气对跪在地上的萨满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福晋看。”
萨满法师哆哆嗦嗦地将手中的锦囊和符纸递了上去:“福晋……”
“这是什么?”呼吉雅一脸疑惑地打开了符纸,横看竖看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个……”
“告诉福晋这是什么。”豪格头也没抬,冷着声音说道。
萨满法师用战栗的声音解释道:“回福晋的话,这是诅咒侧福晋和她肚子里的小主子一起死去的符纸。”
“什么?”呼吉雅也大吃一惊的模样,瞠圆了眸子,张大了嘴巴,“这……”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豪格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呼吉雅的眼睛,让她无处躲藏的逼视着。
“难道阿诨认为这件事情跟臣妾有关系?”呼吉雅的脸顿时气得通红。
“不是你会是谁?”
“这府里难道只有臣妾一个女人么?”
“可你是这里的福晋。没有你的首肯,谁敢做这样恶毒的事情?”
“阿诨的意思是说,臣妾是这里最恶毒的女人么?”呼吉雅委屈不已,“臣妾只是做了一个福晋而已,居然什么事情都算到臣妾的头上来……”
“那你说是谁?这府里大小的事务无不是你来打理,你说不是你,我倒要问是谁?”
“臣妾说是纳兰宝寅,你信么?”呼吉雅气呼呼的叫道。
“你!”豪格见她去揭自己的旧疮疤,心火更甚。
“换了纳兰宝寅这个臭丫头,你恐怕就舍不得那么凶了吧!”
屋子里的气氛分外的怕人,浓重的火药味充满了两个人的全身上下。
豪格全没料到呼吉雅会如此不顾一切的挑他昔日的伤疤,当处如果不是因为呼吉雅插手,利用她强硬的后台,逼迫他放弃和纳兰将军的女儿纳兰宝寅的盟誓,并将宝寅放逐到朝鲜,也许他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眼下,呼吉雅居然还敢把这个事情拿到众目睽睽之下来说,让他颜面无存,更当着自己宠爱女人的面羞辱自己,豪格感到了彻底的忍无可忍。
呼吉雅全没感觉到丈夫的沉默是因为愤怒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只顾自己一骨脑儿的发泄内心的不满:“说不出来了?你说不出来了?你护着纳兰宝寅,护着你身后这个臭丫头,你什么时候护过我?你若是不想要这权位,你大可以让我净身出户,你敢吗?你舍不得!不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你的权位!”
“你……”豪格甩手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呼吉雅丝毫不去躲闪,眼见着就要抽上去了,却被一旁伺候的老嬷嬷挡了去。
那老嬷嬷护住了呼吉雅,向着盛怒中的豪格跪了下来:“贝勒爷有火就冲老奴发,别为难格格。这件事情真的和格格无关。格格虽然任性,但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做这种恶毒的事情的。都是爷的骨血,她为难侧福晋,就是为难爱新觉罗家的传宗接代。格格再糊涂,也不会这样做。请您明鉴。”
“她以前莫非没有做过不成?”豪格怒不可遏。
“难道不会是有人陷害格格么?”老嬷嬷一边说着,眼光直直地逼向绎儿。
豪格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去,目光聚集在了绎儿身上,继而大怒道:“一派胡言!难道还有人自己诅咒自己吗?”
老嬷嬷跪着,只手护住自己身后的呼吉雅:“如果贝勒爷一定要追查这件事情,那么,这个府里一个人都不能放过。为什么贝勒爷只认定了是格格所为,难道另外的两个侧福晋,就注定是干净的么?”
豪格被她质问的一怔,虎着脸吼道:“德希,去把那两个女人给我叫来!”
德希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稍有违逆,只能喏喏地退了出去。穿过相邻的院子,他仍然可以听得见豪格在那边屋子里暴跳如雷的发泄声音,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往雅木和步云的院子去了。
雅木和步云原是一对亲姐妹,都是领崔苏苏纳氏家族的千金,因为身份并不显赫,只是因为凭着美貌被选进了府邸。妹妹步云最先受宠,可惜没什么福气,连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后来也就渐渐失去的宠爱。倒是姐姐雅木很争气的生了一个儿子,这才得到了超出妹妹的宠爱,母以子贵起来。可是这份母以子贵给了出身王族外戚的呼吉雅很大的压力,本来呼吉雅和豪格之间的情意,一直都是只有呼吉雅自己一厢情愿,所以呼吉雅除了生了一个儿子阿济尔外,就再没有生养过。可惜阿济尔性情顽劣了些,不如雅木的儿子洛格伶俐乖巧,所以,依照女真族继承人立幼不立长的规矩,呼吉雅深为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担心,不得已,两人明争暗斗的冲突不断。这一切直到祖绎儿进府的那天起,才依稀发生了改观。这两个本来势同水火的女人,一下子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懵了,紧跟着,两人私下里开始不约而同的联手建立同盟,共同应对面前的“危机”。
可是,即使是建立的同盟,彼此之间还是抱着防备的心思,都在对方的身边布了自己的眼线,随时了解对方的情况。此刻,毫无例外的,最新的“情报”以最快的速度报到了步云那里,步云坐不住了,第一时间来到了雅木的院子里。
雅木正在选衣料,准备消夏的衣服,丝毫没有料想到妹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被她的样子吓了一条:“云儿,你这是怎么了?”
“出事了!”步云勉强缓了口气,猛咽了两口唾沫。
“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雅木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布料,她的脑子还停留在哪种布料更适合自己的扮相和皮肤的光泽,更能体现自己风华正茂的女人味,一时半会儿的,转不过来。
“被发现了!我是说……符咒的事情……”步云吞吞吐吐道。
“符咒?”雅木沉吟了一下,突然一惊,“你说符咒?”
“是啊!”步云努力压低了声音,挥手让屋子里的婢女们都退了出去,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姐姐,你到底……你到底在袋子里放的什么符咒?”
“我放的什么符咒,你不是都看过了么?”雅木皱皱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步云万分紧张的抓紧了雅木的手,一张小脸急得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你难道真的放了那个……那个让那个小妖精和孽种死掉的符咒么?”
“我疯了?”雅木一把甩开她的手,“我再怎么恨那个妖精,也不敢放这个符咒啊!让人发现了,那还得了!咱们家家业小,哪能这样去拿命赌!咱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
“你……你到底放的是什么?”
“让她肚子里的儿子变成女儿的符咒啊!”雅木重申道。
步云摇头:“刚才奴才们跟我报来,说是符咒被发现了,爷正在大发雷霆了。”
“发现了就发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凭着符咒,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啊?罚着关我们几天也就罢了。”雅木听到她的话,松了一口气,又坐下来去拨弄桌子上的料子。
“阿姐!”步云急道,“你可知道那个袋子里装的,可不是你放进去的那份了!是那个诅咒小妖精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掉的啊!”
“你说什么?”雅木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妙。
“那个符咒被人掉包了!掉包了呀!”
“这不可能!李嬷嬷是从咱们娘家带来的老嬷嬷了,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雅木彻底慌了神没“去叫她!叫她来……我来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只怕是……”步云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雅木等不得妹妹再说什么,闪身到了正厅,大声叫道:“来人!”
她的话音刚落,德希一只脚便跨进了门,让雅木整个人一怔,愣住了:“你……”
“贝勒爷请雅主子和云主子立即过去。”德希沉着脸传出命令。
“是……是为了什么事情……”步云扶住了桌子,小腿在袍子里连连发抖,嘴上却要装作恍然不知的样子。
德希沉了下呼吸:“回主子,奴才不清楚。奴才只是传贝勒爷的命令。”
雅木眼前一阵发眩,连着倒退了两步,靠着花架才站稳。
“两位主子请!”德希躬身退在了一旁,等着两个人出门。
步云强撑了一下,上前扶住雅木,压低了声音在雅木的耳边道:“快走吧!先去了再说。”
雅木懵懵懂懂地就这样被搀着,手足无措的被引到了绎儿的院子里,刚进院子门,便看见了跪了一地的仆人们,自己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花。
德希快步上前,打起帘子的同时通报道:“雅主子到!云主子到!”
步云扶着雅木跨过门槛,便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的豪格,还有一旁桌案旁泫然欲泣却又满腔怒火的福晋呼吉雅,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忘记了行礼请安,两个人傻在原地不敢动弹。
豪格冷哼一声:“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找你们是为了什么吧?”
“奴婢不知。”步云咬牙硬挺着。
“这个符咒,你应该见过吧?”豪格缓缓转过脸来,冷峻的面孔,带着怒火和杀气,让两个女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没……没见过。”雅木看着那熟悉的锦囊,整个人直在打晃。
“当真没见过?”豪格的声音阴冷的让人战栗。
“没有……”步云索性干脆否定道。
“那好!”豪格爆喝一声,“德希,你带人,把这个符咒和锦囊一并拿去,去给我查,不管是寺庙道观还是萨满那里,一定要给我查出来,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指使的?”
“是!”德希应命上前,接过了豪格手里的符咒和锦囊,回身到了门口,大声地命令,“你们几个,跟我去查!”
只要是去查,一路追查过来,事情终究要真相大白的。
“不要……”雅木听见他这么一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步云一把架住了她,连声哭道:“阿姐啊……阿姐……”
“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豪格吼道。
“我说我说……”步云看着怀里因为恐惧晕厥过去的姐姐,彻底慌了神,泪涕交加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锦囊是我和阿姐托人弄来的,但是里面的符咒却被人换了,不是我们起先放的那张……起先那张只是把儿子变女儿的符咒……真的没有那么恶毒的……相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豪格怒道。
“不相信可以去问李嬷嬷,锦囊是让她拿到这个屋子里来的,当时装符咒的时候,她就在面前的。奴婢……奴婢绝对没有那个胆子,敢做这种事情……”
豪格将脸转向呼吉雅,呼吉雅虎得站了起来,抽噎了一下道:“莫非你还认为是我偷梁换柱了?你怎么不说是这个小妖精使的苦肉之计呢?”
绎儿的气一阵发紧,自己本是被人迫害的受害人,现在反倒是变成了一个使苦肉计争宠的阴毒女人,她的无辜变成了罪恶,她不知道自己一味的忍让怎么会造就今天的局面。她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这一盆脏水,无论如何也不能泼在自己清白的身上。于是乎,只在那一瞬间,她热血涌起,几乎沸腾,一下子冲到了呼吉雅的面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狠狠地攥紧了她的衣领,疯狂欲绝道:“你想怎么样?想怎么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欠你什么——”
“你干什么?放开!放手——”呼吉雅奋身挣扎,狠狠地将她甩在了地上,望着她冷笑道,“哼!怎么?被我揭穿了,要杀人灭口么?你来啊!你杀了我啊?你就是杀了我,这个福晋的位置也不是你的!”
绎儿支撑着想要爬起来,腹上一紧,立时痛了起来,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处:“啊……”
“装!你就继续装吧!”呼吉雅泄愤似的骂道,“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绎儿还想还以颜色,可是肚子却疼得更甚,下身一股湿热,她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的更严重,于是伸出手去扯豪格的袍襟:“救我……救我——”
不等豪格弯下腰来,她裙子下渗透出的鲜血已经浸染了上来,红了一大片,疼痛也愈来愈加剧了,她忍不住,一下子昏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绎儿!”豪格大惊失色,弯腰去抱她起来,却完全无法下手,心急如焚地回身叫道,“来人!召御医!快去!”
绎儿的血流得更多了,好像止不住一样的,一次猛胜一次阵痛,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感到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感觉自己都快要在疼痛中崩溃虚脱了,她什么也捞不到,抓不到,没有倚靠。这一刻,她的心里感觉不到痛,却尽是恨。而这恨意充满了她的周身上下,撕咬得她不得安宁。
她模糊的意识里,只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御医紧张的会诊讨论声,其余的,似乎都不知道了。她希望豪格留在她的身边,保护自己,可是她有生怕自己在痛与恨中,叫出不该让豪格听见的名字。她不想让他听见,不想伤害他,却因此更加深重的伤害了她自己。因而更加的恨,恨这一切,恨上天的不公。
这一刻,豪格的心里也乱作了一团,他在外间来回的跺着步子,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忧虑,听着绎儿在里间声嘶力竭的痛苦叫声,他的心也经不住地绞缠在一处。他的意识里,本能地想要帮她分担一切的苦难,但是,现在却完全帮不上忙,甚至只能看着她在生死间挣扎,由着她独自奋斗。他依照规矩,只能在外面候着,连看一眼里间的情况,都是不被允许的。只要她安然度过这个劫难,前面所有的恩恩怨怨,他都不想去计较,不想去追究了。他只想她能平安,除了这个,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多时,御医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双手满是鲜血的萨满妈妈,还没等到面前,御医表情就泄漏了残酷的现实:“贝勒爷!”
“怎么样?”
“是难产……”
“什么?”
“是难产,而且不是一般的难产,受了太大的刺激,加上身体嬴弱,比预产期提前了好多,而且,出现了风热的症状。”
“风热?什么风热?”豪格只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就是……侧福晋随时可能昏过去,甚至可能因此……贝勒爷一定要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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