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三个时辰了,除了阵痛和阵痛以外,绎儿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或许对于常人来说,稍不在意就从指缝中溜走的三个时辰,对绎儿而言,却是炼狱般的煎熬。因为疼痛,她无法对它不留意,因为疼痛,让她的挣扎像是在死神的掌中求生。她不知道什么是难产,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并发的风热很可能让她失去性命。
伴随这一次次的气紧,晕厥,复又醒过来,再晕厥,汗水已然湿透了她的全身衣物,连她身下的草褥子,也被浸湿了。草屑因为她双手奋力的乱抓,深深的嵌在她的指甲缝隙里,灰乎乎的染了一片。她想去抓住一个能救命的手,可是,却什么也没捞到。额头上的汗水在脸上肆意的纵横,钻进瞠大的眼睛里,辣得她全然睁不开来。
这不是她内心里想要的孩子,大约上天也知道,孩子也明了,所以为了报复她的狠心,这一切都在变本加利的折磨她。她因为痛苦而竭力睁大的眼睛几乎是喷射着愤怒:她恨!她恨!她恨那个不时出现在脑海里的,挥之不去的阴影,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妥协。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是在嘲弄自己么?于是乎,她将恨转为了一种发泄,一种女人在这个时刻最痛苦的最嘶心裂肺的发泄,用尖利的叫声来排解心中所有的苦,身上所有的痛。别人不会听出她的叫声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她用这种最隐密的方式渲泄了出来,永远成为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一旁接生的萨满妈妈大声的叫道:“您用力!别泄气!再来一次!”
她分明听见了,倒抽了一口气,眼前却一黑,攥紧草褥子的双手又松开软了下去。
御医们听见萨满妈妈的呼叫,冲了进去,施针加熏艾茸,让她缓过来。她缓了口气,张嘴发出几个急促的短音,萨满妈妈赶忙凑到她已经显得发白的唇边,俯耳细辨:“您说……”
绎儿强撑着说罢,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萨满妈妈犹豫了一下,顾不上现在的状况,急急跑了出去,一头撞进了外室,跪在了豪格脚下:“主子,小主她……”
“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了?”豪格一直坐立不安的在房间里踱步子,看到如此情形,心里更着急。
“小主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方才醒过来,让奴婢跟贝勒爷说,爷救得了她的病,救不了她的命,爷对她的好,她会记着,来世再报答。”萨满妈妈说着说着,声音不由的低了下去,“爷有什么话,奴婢带进去。”
不及豪格说话,便听见里间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又响了起来,那尖锐的叫喊伴着萨满妈妈带出来的话,像一把匕首,深深地扎在自己的脑子里,让他痛不欲生。他冲到里间的门口,被两个嬷嬷拦在了门外不让进去,他于是奋力地冲里面喊道:“你听着,我不要什么下辈子的报答,我只要你这辈子好好的活着!”
绎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泪水和汗水融在了一处,就如同他们彼此从未注意到,彼此的生命也早已融合在了一起。终于身下的草褥子经不住她的撕扯,“嘶”得一声扯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顺着炕头往炕尾而去。几乎是于此同时,婴孩的嘹亮哭声也响彻了整个府邸,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母性奇迹般的化解了一切的冤愁,居然让绎儿刚才的恨,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小主,是个小阿哥…”萨满妈妈将还在大声啼哭的孩子剪断了脐带,托到绎儿面前。
这红通通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么?
绎儿虚弱异常的苍白着脸,没等看清楚,眼前一黑,浑身一软,便晕了过去。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这份黑暗居然那么的熟悉,好象崇祯三年昏厥在梁家门外京城街头的感觉,如此的相像。唯一不像的,只是多了一个牵着自己的手。绎儿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喃喃的吐出了一个音儿:“哥……”
“怎么?要见祖将军?”依稀是豪格的声音,“我让人叫去。”
绎儿清醒了一些:“不……不是的……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进来不吉利的。”
“你都跟我说下辈子了,我就是再不吉利也得进来啊。”豪格伸手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你受苦了。”
绎儿蓦得眼眶一热,顷刻便湿了一片。
“瞧瞧,又哭了。”豪格用手指抹去她的泪水,“生个孩子,挺吉利的事情,你哭什么。”
绎儿抽噎了一下,含泪道:“我怕你不喜欢。”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豪格俯身在她的脸颊上点了一下,“辛苦你了。” 于是,陪了大大的深情笑脸,握紧了她的手。
绎儿心里一丛暖流细细流过,突然觉得心酸:“孩子呢?”
“刚哄睡了,你要看,我让人抱来。”
“不用了。别吵醒了他。”
“饿么?我让人给你做东西吃。”豪格笨拙的给她掖好被角。
绎儿温柔地伸手去抚他略带着短短胡茬儿的脸:“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有点累。孩子起名了么?”
“富绶。好听么?”豪格似是征求她的意见,“萨满占卜后起的。萨满说,这孩子多福多寿,是个好命象呢。”
绎儿见他喜笑颜开的,心下也陡然有了几许满足:“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恩。”豪格点点头,抽身站了起来,“你也好好休息。要乖。”
两只手分别的时候,绎儿居然产生了几分留恋,在这如水的月光下,这感觉像一场梦境,如此的不真实。
俗话说,小孩子生下来见风长,说的是婴孩长得特别快。
转眼间已经到了兰月之末了,天气炎热的态式已经稍退,这并未影响到了伐明之征的热火朝天。绎儿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伤怀此战的势所难免,只因为怀里多了这个不受世事干扰的小家伙。
他睡得正甜,刚刚是两个月的时候,团粉似的小脸上,眉眼清秀,浑身散着浓浓的奶香味,还不时吮着手指,唏嘘着口水。眉毛虽然只是淡淡的两道痕迹,却已见到了挺拔英武之气,这种感觉在豪格的身上是难以找到的。而一双眸子虽是闭着的,却给人一种一旦睁开便是威严的震慑感。只是这一张透着粉红的小嘴是绎儿的翻版。
绎儿不觉得有些担心,此刻,在别人眼中还看不出来,婴儿长相都差不多,你认为他像谁,他就像谁。眼前的模糊面目,至多也就能维系六个月,六个月之后呢?绎儿不敢想,她越想越害怕,强自转脸去看面前忙上忙下的婢女,分散注意力,努力不去想。
因为生了儿子,她又恢复了初进府时的地位,搬离了下人的院子,回到了原先的住处,还配给她一个贴身的婢女,叫作尼思雅,按照女真语的意思,就是小鱼。
虽然用的是女真语的名字,尼思雅却是个汉人和女真人的私生女,不被家人所容,刚满十三岁,便被送到府里为婢。绎儿念着这个名字会给这个瘦弱的不幸女孩带来压力,又想着她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于是给她起了个汉家的名字,叫作“如雁”。这或许是因为太怀念雁奴的原因,她只想这个女孩子能像雁奴当年一样没心没肺的开心,不要有挂念和痛苦,不知不觉的,便将对雁奴的怀念加了进去。她生怕尼思雅会不开心,但这似乎是多虑了,尼思雅表现出的兴奋和欢喜让绎儿多少有些欣慰。
绎儿抱着富绶,凝望着尼思雅的背影,定定地出神之时,丝毫没察觉到管家的到来,倒是尼思雅回头换洗抹布时,行礼招呼:“总管大人安。”
管家应了一声,来到绎儿面前行礼:“小主,贝勒爷请您过前厅一趟。”
绎儿小心地起身:“有什么事么?”
“回小主,是几位贝勒来了,想看看小阿哥。”绎儿有种恐惧不安的预感,但又不便说出口,只得应命道:“走吧。”
穿过花厅和庭院,来到正厅,隔着老远就听见几个男声的高谈阔论和朗朗笑语。绎儿步子有些迟疑,管家却全然察觉不到这些,径自快走了几步,来到厅门前通报道:“主子爷,小主和小阿哥到了。”
豪格应声快步出了门,迎道:“来,快进来,拜见各位叔王。”
绎儿正要答话,便看见门口,一闪身影到了面前,本能的就想往后逃,不想那影子却先开口道:“祖姑娘,好久不见了。”
只这一下,没有退路的绎儿便被钉在了原地,除了硬着头皮,别无选择了:“请十四叔安。”
多尔衮款步上前,不等他伸手去逗弄绎儿怀里的富绶,便看见了绎儿暗含愠怒的眼神,像是警告一样的,不让他动手触碰怀里的孩子,他只好作罢的将手划了个不自然的弧线,背到了身后,退而求其次的回身道:“多铎,你不是想看小孩子的么?”
多铎应声同哥哥阿济格从厅里出来,凑到面前来,伸出手去捏富绶嫩滑的小脸蛋,笑嘻嘻道:“哎呀,真是讨喜啊。还是一身奶香味儿呢,睡得可真香啊。”
“是啊,长得真是漂亮,粉娃娃一样的。”
阿济格捋着硬撅撅的胡须,黑红的脸与富绶粉红的脸正是一个绝好的对比,这一份视觉上的刺激让绎儿不由得想起那份不共戴天的仇恨,自己的夫君和公爹就是被面前这个男人所杀的,她怎么能容忍他去碰自己的孩子。她的恨就深埋在血液里,盯着阿济格的手往富绶脸上落,她的恨随时都好象要爆发出来。
正在此时,大约是母子连心,亦或是被围着不舒服了,富绶突然醒过来,哇哇大哭。
阿济格的手慌忙就缩了回来:“哎哟哟,怎么这就哭上了?”
“被哥哥的黑脸吓得呗!”多铎调侃他。
“我说是你刚才捏他把他弄疼了才对。”阿济格反驳道,“你那个搓板样的手,豆大点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个。”
绎儿连忙把孩子抱紧了贴着自己,不让他们在碰,哄道:“绶儿乖,额娘在这里,不哭不哭……”
“是不是饿了?”豪格问道。
“大概是刚睡醒。这孩子起床气大。”绎儿顺水推舟,“各位叔王和爷都要说话的,这小子一时半会儿安定不下来,怕吵扰了你们说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也好也好。”阿济格点头道。
“那就辛苦你了。”多尔衮不紧不慢的说道,只望着绎儿笑。
绎儿看着他的笑,自己心里却有想哭的欲望,抽身离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在落荒而逃。
十一月的北国,严寒裹挟在冰雪里,覆没了整个在原先的季节里生机昂然的大地,使得一切都变得安谧的让人觉得寂寞。冰河已经尘封了,厚实的罩在淙淙的水面上,挂满银霜的雾松,全然不见了浓郁的绿,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宛若梦幻。
这原本要持续到来年春日的长久沉静,很快便被大队前来打冬围的人马打破了,前呼后拥,猎鹰的长啸和猎犬的急吠声此起彼伏,声势甚是浩荡。快要进九了,按例冬至大如年,这一天祭祖的祭品是要子孙亲自猎取准备的,于是便有了打冬围的习俗。说起来是为了祭祖准备贡品而外出狩猎,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为自己放松心情精进猎杀技术而寻的合理借口罢了。这点众人是心照不宣的,从那狩猎队伍的后队清一色的女眷车马,就足以清楚真的的目的是什么了。
被厚厚的围帐包裹着的马车车厢里,绎儿一身厚厚的冬装裹得紧紧,狐裘的围脖子软和的缠着她的粉颈,衬着微微有些丰满起来的下颚,绒绒的感觉将她滑腻的皮肤对比的恰到好处。尼思雅坐在旁边,不时探出手去试看绎儿抄手里的手炉是否凉了,摸着柔软的毛裘抄手,她嘴上不由得羡慕:“小主真有福气,这熊皮的抄手,可是府里独一份儿的,可见爷有多疼小主。”
绎儿淡淡一笑:“只怕招来的嫉恨,也是独一份的。”
“现在小主有了三阿哥,母以子贵,爷又宠着,再多的嫉恨也没什么可怕的。”尼思雅笃定的分析道。
绎儿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低头看着黑色的熊皮抄手出神。
这熊皮是打春围的时候,从豪格亲自射杀的熊身上剥下来的,豪格瞒着她让托宫里的针工婢女做成了抄手,直到入冬的时候,才喜滋滋的拿出来献宝,讨她的欢心。大约是天可怜见他的真情,今年一入冬就下起了漫天的大雪,整个盛京城,从入冬开始,就被一径的白色笼罩着,看不到其他的颜色,太阳出来的时候,寒气四溢,多亏了这个熊皮的抄手,原先落下的冻疮才没有发作。绎儿心里是谢他的,但是,却不知道出于什么意识的作用,心下总是有些别扭,着意的冷冷待他。
这次打冬围,豪格知道绎儿在府里长年不不得出门,也知道她原先是活泼好动的性格,特地带着女眷出门参加狩猎,嘴上说是让呼吉雅和闺中的姐妹们叙旧,着意点却是在绎儿身上。呼吉雅也清楚这点,但是忌惮着绎儿受宠正当时,不想平地挑起风波来,做个顺水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任了。绎儿这才得以出得门来散心。因为的王室的狩猎,参加的都是王室成员和重臣,这场狩猎显得有些过于程式化,完全没有寻常狩猎的自在。
想到这里,绎儿从抄手里移出手来,整了整暖耳和卧兔儿。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营造的自在,至于狩猎,她完全不去想象。到了这里才短短二年多,性格变了很多,原来的活泼好动已经很少见到了。一味的安谧,如同死水一样,起不了什么波澜,日子只是这么乏味的过下去罢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也不知道。
若强说心中会有什么波澜,也许只是在看到富绶的小脸的时候。
富绶已经有七个月大了,全然不像寻常早产的孩子那样嬴弱,和平常的小孩子一样,下面的小乳牙已经长了两个起来,总是看见什么都往嘴里塞,然后把口水抹了人一身,还得意的笑。小脸上的眉目已经舒展开来了,全不像刚生下来那会儿有点丑丑的别扭,清秀加上爱笑,甚是讨人喜欢。这大约是一种天分,他很懂得察言观色,尽管他不会说话,但是却能很敏感的发现你的喜怒哀乐,从而做出适当的反应。但凡大人和他说话的调子重些,神情再严肃一点,富绶就会表现出一种泫然欲泣的模样来,好像是认错和摆出委屈的架式,让人半分恨不起来。倘若是看见大人的笑脸和温和的逗弄,富绶便会迎合着兴奋的笑,最高兴的时候,还会吮吸自己嫩嫩的手指头,表现出一种惬意。很难想象,一个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子,会有如此的心机。
在绎儿眼里不承认的聪敏,难道真的是父子之间的血脉相承么?
所以,每当看到富绶的脸上绽露出某个人的影子,绎儿就会不自觉的在心灵深处战栗一下,这一刻,富绶就像一个小一号的梦魇,让他的母亲无法安宁。时时刻刻没来由的惊恐与骨子里母爱的天性,在精神上分外的折磨着绎儿,让她这段时间常常从梦中惊醒,安枕不得。
绎儿想着想着,心下不免有些烦躁,身上也暖了几分,觉得气闷:“如雁,把窗帘子打起来透个气吧?”
“外面冷风很大的。”尼思雅倒是颇有些不情愿,又不好违逆主人的意思,抬手卷起了棉布窗帘。
一阵冷风灌进来,尼思雅本能地裹紧了围脖,将一双手抄在了袖笼里。
绎儿缓了口气,抬眼往外面看去。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脊起伏着,干净的如同一张曼妙的徽宣,让人忍住住想在上面涂抹上几笔飞白。
正在这时,前面的队伍好像停了下来,传令的侍卫飞马往来,高声叫喊着什么,用的是女真语,绎儿听不明白,只是觉得马车的步伐渐渐缓了下来,继而听下来。
“怎么了?”绎儿去问对面的尼思雅。
尼思雅仔细听了听外面的传令声,回答道:“哦,是要扎营了,让车马停下待命。”
“扎营?”
绎儿将头伸出窗外,去看前队的状况,正见着德希纵马往这边来,先是在呼吉雅的车窗边说了点什么,而后便越过雅木步云的车帐,径直来到窗前在马上行礼:“小主,贝勒爷请您下车,到前面去。”
“到前面去做什么?”绎儿问道。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贝勒爷的用意,属下并不知晓。”
绎儿长出了一口气,打帘子下了马车,随德希到了队伍的前面。
豪格在马上回头看着她近前,整了一下身上的弓箭,将侍从背着的迷鲁铳扔了过来:“给!”
绎儿扬手接了来:“做什么?”
“德希,牵匹马来。”豪格一边吩咐绎儿身后的德希,一边略略倾身对绎儿道,“一会儿开拔了跟着我吧。”
绎儿正要说话,身后一阵马嘶声,吓了她一跳,回头过去,正看到一身猎装的多尔衮兄弟,心下明镜似的:“我不想去。”
豪格倒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惧怕跟着皇太极的禁军狩猎,好言安抚道:“别担心,父汗的队伍已经开拔了,不跟我们一起。”
正说话间,德希已经将马牵来了:“小主,请上马吧。”
绎儿有些进退两难,有些话又无法明说,正在犹豫,便听见多铎玩笑的声音:“我说豪格,女人可不是像你这么宠的。他们汉人孔夫子可是说过的,天下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近则不恭嘛。”
豪格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口气硬了些道:“都等着你呢,快点!”
绎儿不能再辩驳推辞什么,硬着头皮上了马背,方才坐稳,放下了箭袖,牵住马缰,一声号角起来,前面的侍从官们便纵马冲了出去。绎儿□□的坐骑也跃跃欲试地不很老实,昂头嘶嘶的叫起来,绎儿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让它安静下来。
一旁的多尔衮轻策马鞭,来到她身侧,笑道:“看来多日不曾上马,骑术已经有些生疏了。”
“还好。”绎儿冷冷地甩了一句话,紧跟着豪格,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听着耳畔冽冽生风,绎儿隐约有一种疯狂的念想,心中涌起的冲动,恨不能快马加鞭,跃过边关、长城、冷月的阻隔,飞回到朝朝暮暮思念的故土。她的身后,鹿哨声迭起,猎手们一个个风驰电掣,耳边不时传来箭驽的呼啸声,紧跟在豪格的猎队后,默默无语地看着他左右开弓的驰骋,方才的一腔豪情很快变成了惆怅,淡了下去。于是,迷鲁铳成了她身上的一个摆设,显得与这个充满猎杀气焰的队伍格格不入。
她的面前,不远的地方,两只鹿正在惊惶失措的逃命,殊不知身边早已经被猎手们围的水泄不通。她看着鹿的眼睛,那带着恐慌和无助的神情,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同命相连的哀伤,自己不也是一只鹿么?一只被大明朝遗失在关外,走投无路的鹿。她也是这样,拼命的跑,总以为只要足够的努力,背水一战,就一定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殊不知,自己的出路根本就是无望的,围猎她的人,从来就没打算给她留出路。她一直拼命的跑,拼命的挣扎,直到累得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临死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地道的傻瓜。
不由得,脸上纵横起了滚烫的泪水,在这北国的十一月,面对一对走投无路的小鹿,绎儿觉察到了她人生最大的悲哀。她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耸起肩膀,蜷起背来,把绝望留在自己的怀里。
豪格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绎儿的状况,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猎物,他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部属将包围圈尽可能的缩小,防止猎物走脱,自己则拉弓上箭,屏住呼吸瞄准了跑在后面的鹿。
“嗖——”的一箭嚣叫着冲了出去,带着狠劲,深深地扎进了鹿的身体里。那只鹿正在奔跑的四蹄一紧,翻到在了雪地上,红色的血几乎是在一瞬间染了出来,雪白的大地上,多了一抹朱砂的鲜红。
看着在雪地里抽搐垂死的同伴,另一只鹿居然放弃的奔逃,原地站着,回首去看身后的同伴,发出了呦呦的悲鸣。这是一种同情么?还是一种殉难的决绝?绎儿分不清楚,怔在了原地。
忽然,一只海东青从她的身侧飞过,她本能的闪身躲开,却看见了身后的多尔衮。
多尔衮纵马来到近前,拉弓上箭,剑尖在光亮的扳指上闪耀了一下,便狠狠地穿过包围圈的缝隙,射在了那只吊唁同伴的鹿身上,那只鹿垂倒在一旁,血汩汩的流了出来,红了一片。
绎儿转脸狠狠地看着他,带着脸上的泪痕,却不说话。
豪格回头笑道:“十四叔好箭法啊!”
多尔衮淡然的笑着寒暄:“你也不差。”说着一伸手臂,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从天上俯冲下来,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多铎纵马到了多尔衮身边,冲着豪格嚷道:“旗开得胜的,手气还不错,打鹿不算能耐,咱们找厉害的打去。”
“十五叔若是兴致好,豪格愿意奉陪。”豪格兴致勃勃地接受了他的挑战,一副不甘示弱的口气。
“那还废话什么?走吧!”多铎猛抽一鞭,坐骑撒开四蹄奔了开去。
豪格回头对绎儿道:“你别跑远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绎儿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于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大队的人马冲了出去,速度非常的快,溅起了一地的雪沫,扬开在风里。
绎儿瞥了多尔衮一眼,拨马回头:“是你有意的吧?”
“算是吧。”多尔衮抚摸着海东青雪白的羽毛,“我有话跟你说。”
绎儿略一低头,策马要走,被多尔衮拦住了去路。
“绶儿好么?”
“他很好,谢谢十四叔关心。”绎儿冷冷地看着他。
“你就不能换个称呼么?这里现在没有外人了。”
“你不是外人么?我对你而言,不是外人么?”绎儿故意拉开距离道。
“你我还算外人?”多尔衮如有所指的一笑。
绎儿有些恼了:“你是叔,我是侄儿媳,怎么不算?”
“那绶儿呢?”多尔衮单刀直入,“他又算什么?”
“你什么意思?他是你的侄孙,你不知道么?”
“他是谁的孩子,只有你我最清楚。”
“我听不懂。”绎儿回避他的眼神。
多尔衮轻笑一声:“上次见面,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了,绶儿是我的孩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绶儿身上是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但不是你的。”
“绶儿哪一处像豪格?”
“那绶儿哪一处像你?”绎儿冷笑道。
这一句话问的多尔衮语嫣,他很不自然的解嘲一笑:“你说呢?”
烧红的石头被扔了回来,绎儿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咬着嘴唇道:“你想怎样?”
“要你一句实话。”
“我不想跟你纠缠。”绎儿强自纵马要冲突过去,却随着海东青扑棱棱的窜上天,被多尔衮横臂挡过来的同时,挟离了自己的马背,挣扎道,“放开我!你干什么?”
“话没说清楚之前,你不能走。”多尔衮将她摁在自己的马背上,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我本来也不想再见你,可你居然怀了我的骨肉。”
“我跟你说了不是,绶儿不是你儿子!”绎儿歇斯底里地叫道,“放手啊!”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绶儿不是你的儿子!不是!”
“你最好别逼我!”多尔衮一把擎住了她的脖梗子,让她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盯着他鹰隼一样的眼睛,恐惧的发抖,“如果你要逼我从头开始,我求之不得……”
绎儿看着头他逼近的脸,带着威慑的眼神,想要挣扎,却根本动弹不了:“我说了,绶儿不是你儿子……”
多尔衮狠狠的收紧了臂弯,轻而易举地掠获了她的唇:“是你逼我的……”
“你……放开……”绎儿竭力逃避他,奋力地捶打他,却无能为力。双手扑腾之际,忽得触到了一丝冰凉,于是扬手拔了出来。
多尔衮听见刀锋出鞘的声音,不等说话,只觉得背上一凉,被狠狠地抵住了。
“你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绎儿喘息着瞪紧了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如果你舍得。”多尔衮不甘示弱。
绎儿手上的力气更重了几分,依稀能听见他背上的绸料被刺破的声音。
“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半个夫妻吧,为了绶儿,你应该也不希望我死吧。”多尔衮似乎料定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若是你希望我死,我半分也不会挣扎,你动手吧。”
绎儿想要用力往里捅进去,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鱼死网破的,你死了不要紧,可是祖家要怎么办,以后绶儿要怎么办,风言风语的,小孩子怎么承受的住。豪格呢,要怎么办,你一死身败名裂,身后的一切谁来收拾。还有袁郁,你答应过督师的,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多尔衮见她迟疑了,于是背过手去,将她手中的匕首给缴了下来,同时松开了她:“你清楚该怎么做,说明你还不算太糊涂。”
绎儿颓软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多尔衮从怀里掏出了一挂小银锁,抓过她的手,塞在了手心里:“给绶儿吧。”
绎儿想要推拒,却听见他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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