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在这一日停了下来。
贝勒府的门前张灯结彩,来往贺喜的人川流不息,府里的上上下下也忙的不亦乐乎,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主人流落在府门之外。
绎儿看着满目的红色幔帐,心里寒了一半。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没来由的,绎儿觉得心底被深深的刺了一下,痛的说不出来。
门房看见了绎儿,连忙上前行礼:“小主,您可回来了。奴才这就通知爷去。”
绎儿并没有多说话,她握紧了袖底藏着的小纸包,将心底的痛苦藏住了:“不必了。你们忙你们好了。”
门房当然不敢怠慢了主子,赶紧让一个小侍卫进去通报给豪格知晓,小侍卫不多时回来回禀道:“小主,贝勒爷说,请您回房里换好衣服,到前厅观礼。”
观礼?
绎儿的心里蓦地一揪,她的手也本能地攥紧了袖襟,隐忍着发不出来。
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还是告诉自己,她已经即将被扫地出门了?
“小主,您赶快进去吧。”小侍卫催促道,“马上就要开始了。”
绎儿也不知道是如何进的门,如何穿过了长长的院落,如何到的大厅里。直到看着面前两个盛装的人,她才彻底清醒过来。此刻,她的心里是痛是酸,她说不出来,只晓得拼命地在嘴角绽着笑,是要装坚强么?装不在乎么?可是,好难做到。
“哟,四妹,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啊。”雅木见机的嘲讽她。
“是啊。”步云也笑吟吟地望着她,像是要瞧她的热闹,撺掇着她和一身盛装的伯奇一决雌雄。
绎儿无谓的笑笑,继而上前欠身行礼:“奴婢恭贺贝勒爷大喜。”
豪格被她一脸无所谓的笑意搞得很恼火,他让侍卫转达那番话,本意是想晾着绎儿,让她尝尝被冷落的滋味,不想,她居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免了。”
“谢贝勒爷。”绎儿再拜了一下,缓步退到了客座上。
豪格狠狠地扭过脸不去看她,向着傧相点了点头。
绎儿的手紧紧地攥着袖笼,袖笼中的小纸包越发敏感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手在发抖,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受不了他的冷漠,受不了他无所谓的眼神。身边新人相伴,却要让她在这里受折磨。是他逼着她把他放到心里的,现在却想抽身而去,让她的心千疮百孔。无奈她如何的压制情绪,也无法平息这种痛苦的折磨,于是虎得站了起来,反身就往外走,迎面正撞上了端酒上来的婢女。
婢女手中的托盘一晃,倒好的酒洒了一半,绎儿伸手扶住的一瞬间,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将小纸包中的白色粉末倒进了酒杯中。
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瞬间,绎儿决定了,决定结束这种折磨。
都是一命,与其取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不如拿自己的命来换。
不等婢女缓过神来,绎儿执过酒壶斟满了杯中的酒,转脸向着豪格笑道:“奴婢身子不适,先向贝勒爷敬酒了。喝了这杯酒,奴婢就告退了。”
“你……”
不及婢女阻拦,绎儿端过酒杯,一仰而尽。
在她仰头的一霎那,眼角的晶莹已经滑落了下来。
雅木和步云看着她这副样子一阵志得意满的笑,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终于也忍耐不住了。只有呼吉雅依稀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为,只得站在原地,静观变化。
绎儿的喉咙口一阵发辣,眼泪涌出的更加迅疾,她看着豪格面无表情的脸,内心地痛楚到了她不能承受的极限,挪不开千钧的步子。
婢女重新斟了杯酒,向着堂上的两个新人送过去,双手捧到了伯奇的面前。伯奇身出柔白的手接了去,刚刚碰到红唇,便被绎儿的叫声怔住了。
“慢着!”绎儿胃里已经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于是撑着身子,带着冰冷的笑,“酒里有毒……”
伯奇的双手颤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洒了一半,她惊怔的看着豪格,不知所措。
豪格也全没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狠狠的将目光逼向对面的呼吉雅,愤怒的讨要一个说法。
呼吉雅彻底傻住了,她不用扭头,也能感觉到众人炙热的目光,大厅里寂静到窒息的味道,就好像一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喘不上气来:“这是……这不可能!这是诬陷!臣妾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德希!”豪格大声喝道,一把夺过婢女手中的酒壶,“拿去验毒!”
“这酒里根本就没有毒,拿去验什么!”呼吉雅拦住上前来取酒壶的德希。
豪格冷笑道:“不让拿去验,要不你自己喝?”
呼吉雅看着绎儿灰白的脸色,整个人直在哆嗦,她伸出手去,却死活也不敢接酒壶。
一时之间,厅里的宾客轰然一阵议论纷纷,几个在场的蒙古贵族也将沉峻的脸色摆在了呼吉雅的面前,将呼吉雅死死的定在了原处,不敢有下一步的举动。
正在此时,绎儿已然是撑不住了,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整个人不自觉的蜷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一阵发白,跌撞着扶住了一旁的椅背。椅子经不住她突然的推力,倒了下去,她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还不去传太医!”豪格上前,一把架起了绎儿。
绎儿还想挣扎,却完全没有了气力,径直往下软去:“你……”
“你再撑一下……”
绎儿看着视野里豪格模糊的面容,绽出了解嘲的笑意,浑浊的笑意:“何必……如此……”
她大约真的要去了吧,去另外一个世界,她没有去过的,而去过的人,从来都不会回来。肺腔里一阵抽的厉害,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让她痛苦不堪,嘴角粘粘咸咸的,是什么,身子越来越轻,好像快要到了云端,这就是灵魂离开身体的感觉么?
她紧攥着的手指一松,失去了力量,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这个世界变得好安静,再没有一丝喧嚣。
她看见了小时候经常看见的草甸子,全是洛桑花,美美的铺了漫山遍野,好想在上面打个滚,却全然没有气力。不远处,是潺潺的流水,饮马的少年,那熟悉的笑脸向着自己,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她想要大声去叫住他,却费尽了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挣扎着,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上看不见的沉重束缚,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摁住了,动弹不得,她愤怒地叫道:“放开……你放开……放开——”
一时间,她的眼前一亮,这亮光刺得她差点盲了双眸,然后重重地摔在枕头上,有点眩晕:“啊……”
她的视线伴随着她眼前的渐渐明亮而越发清晰,满目都是红色,耀眼的红色,她有点烦躁,伸出手想去搡开,却被捉住了。
抬眸看去,正看见豪格疲惫的神情,她恨恨道:“放开……”
“好容易把你从阎王手里救回来,放与不放由不得你说。”豪格不容置喙,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她甩开他的手,扭过脸去:“你是想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吧?”
“不是。”豪格沉吟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你知道有毒,为什么还要喝?”
她看着房梁长出了一口气:“生无可恋……”
“说实话吧。”豪格伸出手抚了抚她散在枕边的青丝。
“因为……生无可恋……”她犹豫了一下,揣摩着先前模糊记忆里的判定,又将谜底藏了起来,“是谁救了我?”
“太医。”
“太医?”她冷笑一声,“这毒性怕是难为他费心了。”
“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听不懂何必在这里听呢。”她咳嗽了几声,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只把青丝留在外面,闷着声音道:“穿着一身吉服,留在这里不合时宜。还不快走。”
“走?去哪儿?”豪格沉吟了一下。
“去安慰一下受了惊吓的新娘子,难道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么?”她侧过身,埋首在被子里,细细听着被子外面的动静,谁曾想背后一紧,一袭温热贴了上来,紧跟着是耳边呢喃的声音:“生我气了?”
她挣扎了一下,却被匝得更紧:“不敢。”
“那为什么赌气喝那杯酒?”想到那杯酒从差点送掉她的性命,豪格心里一阵揪痛,但是想到她之前犯下的过错,他又觉得难以释然,“好像该生气的人是我不是你吧?”
绎儿怔了一下,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是的,若是论起对错,自己为了救谢弘利用他,的确是错在前面。
豪格见她不作声了,轻轻理了下她的发:“咱们扯平了。”
绎儿反过身来,正对着他的脸:“福晋她还好么?”
豪格认真地看着她的眸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绎儿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点点头:“她……不是个坏人……能饶过她,就不要难为她了。”
豪格长出一口气道:“你还帮她说话?”
“就算不看她和你的恩情,也要看在阿济尔的面子上,还有宫里的娘娘和哈达公主的面子上。”绎儿平静的劝解道,“你不能不为你现在的地位考虑。”
“你怎么……”豪格扶住她的小脸,“我觉得你现在说话的表情很陌生……”
绎儿淡淡的笑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听我的,哪怕是表面上,也要和福晋保持原状。还有,马上去伯奇福晋那里,好好安抚她,以免节外生枝。”
“你……”豪格一脸的疑惑,“你说这些话,眼睛都不眨的……你不违心么?”
绎儿躺在那里,只觉得身边一阵发凉,心里满不是滋味:“不……我没有什么违心的……这是时务,我懂……”
“既然如此,我走了。”豪格虎得坐了起来,带着愤恨的语气。
在他将要站起来之际,她忍不住坐起身,伸出手去扯住了他的后衣襟。
“又怎么了?”豪格故意没好气道,回身腾出一只手去掰开她的手。
绎儿觉得他的手很暖,本能地握住了,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能多陪我一会儿再去么?”
豪格的唇际泛起一抹笑意,看着面前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口是心非。”
绎儿心里一暖,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我觉得,你走了,好冷。”
“怕冷你还跑出去。”豪格揽紧了她,迷醉于她身上的淡香,细细摩挲着她细滑的肩,“嗯?有本事你别回来……跑回来给我灌迷魂汤。说,又有什么企图?”
绎儿抬起头:“企图?”
“你现在哪句真哪句假,我真的不会分。”豪格感叹道。
“你不相信我了?”绎儿有些黯然的神情,将头垂了下去。
“好了,早点睡吧。”豪格回避道,弯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抽身而去。
绎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哪句真哪句假,豪格不会分。哪个情真哪个情假,绎儿自己也不会分。
眼前的模糊应该是泪水构成的,这份泪是从心底流出来的么?莫非她真的很在意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么?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可能伤到自己脆弱的心么?
眼下里,顾不得想那么多,她冷静下来,细细梳理起先前婚礼大堂上发生的一幕。
当她将纳兰宝寅给的□□放进酒杯的一霎那,就发现了酒色的异样,她立刻领悟到,事情远不如纳兰宝寅说的那么简单。既然给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在酒壶里下毒呢?下毒的绝对不可能是呼吉雅,她再如何醋意横飞,也不敢拿自己丈夫的前途做赌注。一心想让伯奇横死当场的,恐怕并非是想要报复呼吉雅的纳兰宝寅所希望的,这个背后,也许有更大的更可怕的阴谋。
让伯奇死去,最大的获益者会是谁呢?伯奇的背后等同整个女真族和漠南蒙古的联盟,伯奇一旦在这个婚礼上被毒死,新近归附的漠南蒙古必然会对豪格产生怨恨,豪格失去强有力的支持,就会动摇现在的地位。谁会最希望豪格失势呢?呼吉雅?还是……
绎儿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的心被抽紧了,浑身上下一阵发寒。
是他?是他授意纳兰宝寅这样做的?利用纳兰宝寅对豪格和呼吉雅的仇恨,诱导她去为自己完成心愿?
绎儿的手不断的收紧,眼前浮现着他的面容,还有那让自己不寒而栗的鹰隼般的目光,汗水不知觉间,已然湿了贴身的中衣。
清晨的大雾未及散去,纳兰宝寅便已经打开了房门,梳洗一新,平静的坐在桌边,等待着什么到来。她的唇角带着安之若素的模样,长长的卷睫垂下来,将浅影投在下眼睑上,模糊了一片淡淡的栗色。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的近前了,夹带着惶惶不安的急促跨进门来:“宝寅小姐……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宝寅沉静的缓缓启唇:“什么怎么样了?”
“她当真喝了毒酒么?”雁奴气喘吁吁的看着宝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可办好了?”宝寅张开眼睛,盯着面前的雁奴。
“你交代的事情,我自然是办好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也做到了?”雁奴也不甘示弱的质问道。
“有惊无险而已。”宝寅慢条斯理的叹了口气,“我已经将解药提前交给了太医,相信现在已经没事了。”
雁奴舒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是该道谢,还是该当作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儿来。
宝寅看着她憋红了的小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掸去她肩头的薄雪,用一副宛若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平常调子说:“外面下雪了?”
“哦……”雁奴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用重重的鼻音应了一声,点点头。
宝寅看着屋外的银白色,原本放平的嘴角略略勾了一下,舒展开了蹙起的眉头:“快来了吧……”
“什么?”雁奴随着她的眼神转过去,去看屋外的雪地,那一串自己踩踏出的脚印,“小姐指什么要来了?”
“这个雪地上的第二串脚印。”宝寅直直地看着前方,却难以找到视线着陆的地方。
不待雁奴开口说话,院子外面便传来了管家的声音:“格格!”
“进来说吧。”宝寅转过身去,几步走到了座位上,抱起镶金银丝的暖手炉,重新坐了下来。
管家风尘仆仆地进到屋子里,掸袖下跪道:“启禀格格,那边派人来了,带了口信来,说是……请格格过去一趟。”
宝寅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热茶:“去备车吧,我就来。”
管家不知出于什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带着哭腔道:“格格……保重……”
“还不快去!”宝寅挥手道。
雁奴看着管家离去的颓唐背影,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转脸再看宝寅,只见她不慌不忙的拾起了一旁搁在春凳上的棉斗篷,罩上自己拂柳一般的身子,尖尖的手指认真地缠绕着领口的丝带,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
“你要去哪里?”雁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带着眼巴巴的模样看着她。
宝寅理了下自己略略有些散乱的刘海儿,将手探进兔毛抄手里,取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把这个交给你家小姐,其他的,不该你问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走之后,带着你的小主子,离开这里。”
“可是……”
宝寅等不得雁奴的话说完,抽身就融进了一片茫茫的白色中。
雁奴拔步追了出去:“小姐……你等一下……”
宝寅站住脚,不曾回身道:“何事?”
“你……你多珍重……”雁奴语嫣着,慌慌张张吐出了几个字来。
宝寅长长的呵出一口白气,回眸一笑,眼中有了几分晶莹,扭过脸的时候,硬是不让它化成泪水流下来。
这份关怀如果真的是属于她的,是一份真实的心意,哪怕她现在走的是一条无法重返人世的路,她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她的面前仿佛又浮现起了李羲夷临死之前的苍白面孔,耳边又想起了他的最后叮咛:“宝寅小姐,属下希望,您不再为他人活着,您应该去过您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宝寅仰起脸,看着迎面坠落的飘摇雪花,展开了清澈的笑。
自己将要从这个世界解脱了,而另一个人,恐怕就此陷入了无有止境痛苦挣扎之中,希望自己临终送去的信可以帮助她度过接下来痛苦的日子,也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雪下的越来越大,屋子里呼吉雅的哭声也越来越大,她歇斯底里地捶着炕沿号啕,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呜咽着哑着喉咙:“额娘……你要给我做主……”
一旁的莽古济黑青着脸,却强做着镇定的摸样,咬牙道:“不要在我这里号丧,你号也没有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女儿是被人陷害的……在酒里下毒真的不是女儿干的……”呼吉雅抽噎着,拼命的洗刷自己的无辜,这一次她真的是被飞来横祸给害了,连对手是谁还没看清楚,就被击倒在地上,老天连还手的机会都吝啬给她,“女儿再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是那个小狐狸精陷害我的……额娘你逼阿诨把小狐狸精交出来,一切都会清楚的……”
“你以为事到如今,还会有人信你的话么?”莽古济冷冷的一阵发笑,自己也寒了一身,想着女儿无端受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毒杀自己,这个小贱人还真是心狠手辣!说来也怪你自己,好好的非要把人家的亲生儿子夺过来,你就不能消停两天……你夺人之子,她怎么可能不坐视不理……如果是阿济尔你难道不会拼命?”
“说这个有什么用!额娘,你骂我,扯这些都没用……”呼吉雅很狠地抽了一口气,“只有你进宫去,求宫里的额娘为我们母女两做主,把那个小狐狸精绳之以法,女儿才有立锥之地。”
“愚蠢!你以为我不想进宫么?”莽古济咣得拍案而起,用力太大,震得她的手一阵阵发抖,“当着漠南蒙古那么多宾客在场,毒杀新娘,等同破坏我两族的联盟。大汗震怒无比,连我都被勒令非奉诏不得进宫。”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呼吉雅彻底没了主张。
“若是你纳克楚还在,现在总也有个人商量。”莽古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了许多,“可是他说走就走,扔下我们没个指望了。现在要寻个能为我们撑腰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愿意为了我们母子而开罪大汗呢?”
“难道我们真的就没有救了么?”呼吉雅脸色煞白了一片,泪眼汪汪的盯着母亲也同样惨白了的脸,一把紧紧地攥住了母亲的衣袖,“我们……我们就只有坐以待毙么?额娘……”
莽古济攥紧了一双手,愤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困兽一样只想最后一搏:“我的女儿尚且还在,豪格你凭什么又要再娶一个蒙古女人,你敢忘恩负义,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从来没有什么能挡住我莽古济,谁碍我的大事,我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额娘……”呼吉雅只剩下无奈的哭泣,瘫软了整个人,哭得哀哀欲绝。
莽古济一把攥住了呼吉雅的衣领,将她从炕上揪了起来吼道:“把你的眼泪收起来!收拾东西,马上跟我走!”
“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呼吉雅听到要送她回贝勒府,用力地挣扎道,“额娘,我回去会死的……我不回去……”
莽古济红着眼睛反手抽了她一个耳光,怒气不争:“看你个没出息的样子!哪点像我?你以为躲在这里可以躲一辈子么?”
“我不管!我不要回去送死!”呼吉雅本能地蜷起来往后缩,一双惊恐的眼睛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霸气和傲慢。
莽古济也顾不得自己本该庄重的举止,俯身狠狠把呼吉雅往面前拉:“现在你必须回去,回贝勒府去,首要做的是把富绶的抚养权还给那个女人,让她为你说话,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地位。只要你还是豪格的福晋,他碍于宫里的额娘,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杀虐之举。事情总要一点一点做……你听额娘的,额娘不会害你的……”
“我怕……我怕……”呼吉雅浑身筛糠一样的发抖,哆嗦着根本无法直起身子。
“怕也没有用……”莽古济用力抱住女儿的战栗不止的肩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我们生在宫里的那刻起,我们就没有选择了,注定一辈子要这样斗下去……”
呼吉雅埋首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哭起来。
母女两正在抱头痛哭之中,门外传来了莽古济贴身嬷嬷的声音:“格格,大贝勒的福晋求见。”
莽古济大恸之际,根本无暇理会,只是顺口道:“不见不见……”
“格格,大贝勒福晋特地来府上,说是务必要见到格格。”嬷嬷的声音有点发颤。
“什么?”莽古济缓了一下神,松开了呼吉雅,回头道,“你说是谁?”
“大贝勒的福晋。”
“代善?”莽古济倒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她素来和代善水火不容,这是整个金国上下妇孺皆知的事情,到了而今这个节骨眼上,代善怎么突然一反常态的向自己伸出手来了?不会的,一定是派了福晋来看自己的笑话,好借机坐收渔翁之利。且不管代善福晋来的意图是什么,这个时候再得罪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她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了。
莽古济想到这里,抬手将眼泪抹去了,反身打开了房门:“有请。”
话音吩附下去不久,代善福晋由嬷嬷领着进了门来,不等来到面前,便恭敬地行了个打鬓礼:“格格别来无恙?”
莽古济起身敷衍着还了一礼,并不正眼看她,没好气道:“嫂子来此何干?”
代善福晋眉梢微微一挑,转而笑道:“事到而今,格格还是无法放下身架和妾身说话么?”
“你若是来看我母女的笑话,未免可恨了些!”莽古济一甩衣袖,转了一半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代善福晋,带着敌意道,“我们两家素来不和,二哥哥看不得我这个妹子,我莽古济也从来不靠他活着。”
“呵呵,”代善福晋掩口一笑,望着莽古济气呼呼的脸倒是不在意,“格格误会了。贝勒爷派妾身来,是想请格格过府去,叙叙兄妹情谊。自从三叔过世,格格在这个世界上没了最亲近的亲人,眼下落到这个地步,贝勒爷实在看不下去。贝勒爷说,如果格格不嫌气,照顾格格尽兄长之责,是他分内的事情。格格意下如何?”
“凭他?”莽古济小心琢磨了一番,隐约知道了代善福晋所说的“兄长之责”是什么意思,但出于谨慎,她不便于立刻表态,于是试探道,“他一向是明哲保身的,眼下能舍下一身剐?”
代善福晋微微笑道,一副笃定的神情:“局势会往什么方向倒,谁也没把握断定。但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算你们不是一娘所生,也是天命汗的血脉,眼下的局势,不消明说,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站在格格的角度,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指望么?多一个人,多一双手,许多本来办不了的事情,这个时候也许就好办了。”
莽古济侧过脸去看一旁呆傻到没有反应的女儿,长出了一口气:“如是说来,我没得选了?”
“当然有的选,但是你选别人总不如别人选你。你说呢?”代善福晋绵里藏针娓娓道来。
“既然有的选,我为什么非要和二哥哥联手?”
“四大贝勒已死了三个,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二哥哥。”代善福晋踱了两步,头上的钗环发出叮咛的声音,甚是悦耳,“莫不是……格格看中的十四爷?”
“乳臭未干的小子!”莽古济听她说到多尔衮,不由得齿冷,“我岂能靠这个小子吃饭?”
“现在大汗眼里的红人,无非是多尔衮和萨哈廉一众小辈,但是他们加在一起,也撼动不了你二哥哥的位置。”代善福晋带着蔑视的口气冷笑道,“有你二哥哥在,想要一人独坐,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莽古济从代善福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事情到了眼前的这一步,她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的确,她可以选择的人很多,但是,真正会切实帮到自己的人,却无法把握。当初皇太极能够继承汗位,恰恰是得宜于他现在宠信的青年一辈的支持,而代善、阿敏,包括自己的同胞哥哥莽古尔泰之所以说不上话,也是因为他背后的运作得当。所以,即使自己伸出手去想当下的宠臣们求援,这些人也不会死心塌地的和自己结盟。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她不想出什么差池。如此看来,既然代善伸出了手,她就没有必要再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面子拒绝。
代善福晋沉默了一会儿,见莽古济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于是恰到好处的伸出手去:“贝勒爷已经在府上备下了盛宴,咱们再耽搁,酒菜怕就要凉了……”
莽古济不再踟蹰,向着代善福晋伸出手去。
在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之际,房门阴影里一双锐利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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