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第73章


苏元芳悄悄告诉冒辟疆:“董小宛自己到如皋来了。”冒辟疆一惊,夹着肉的筷子悬在口边。他本来打算亲自去苏州迎娶她,这下好了,怎么向老爷启口呢?他觉得董小宛太蛮撞了,心里有点不痛快。当然,他此刻还不知道董小宛在苏州的变故。冒辟疆机械地吃着饭,他被董小宛缠住了心。怎样散席都没察觉。
饭后,老爷更感疲乏,老夫人和苏元芳扶他进屋就寝。苏元芳退出房来,顺便用竹筒灭了楼道上的十几支红烛。屋里立刻笼罩着一片阴影。冒辟疆还用肘支撑着脸在发呆,苏元芳知道他正想着董小宛。
冒辟疆太疲乏了,进了卧室,只简单抱了一下苏元芳。他也知道这个动作不足以表达分别以来欠下的爱意和温存,但太困乏了,她也很理解,帮他脱了长衫。他径直上床,倒头便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刚闭上眼睛,董小宛就出现在面前,用手拨弄他的眼皮。
苏元芳收拾着房间,借以压制自己的冲动,在这方面她表现出惊人的克制力,虽然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要求越来越频繁,有永不知足的趋势。夫君不在家的日子,她也曾放纵自己,独自一人深闭在卧室中玩味自己的身体。她因此养成每天早上先洗手而不是先上茅厕的习惯。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克制了欲火,便灭了烛,房间里漫游着淡淡的幽蓝夜光,她慢褪尽衣装,光着身子钻进被窝,在冒辟疆身边躺下。
她也睡不着。但假装闭上眼,呼吸也很均匀。冒辟疆几次睁着困倦的双眼审视她,确信她已睡着了,便轻轻辗转着身子。他觉得董小宛做得太性急,她的举动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他认为董小宛可能是个不体贴人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呢?他想不通。
另一边的苏元芳忍受自己的煎熬,夫君就在身边。他如此辗转反侧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令她伤心。她终于理解,同床异梦是人生的大恐惧。她也恨自己,明明知道夫君因为不了解情况而对董小宛发生了误解,却没有替他解忧,反而假装睡着用耳朵捕捉他的状况。然而,她又觉得恨自己没有道理。于是,天大的委屈感攫住她的心。仿佛有只手揭开了泪腺的活塞,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她的意识根本来不及阻挡。
冒辟疆望到她湿晶晶的泪脸,心里一动。
他内心有愧,胆怯地轻唤一声:“元芳。”她终于忍耐不住,哭了起来。悲伤无法抑制,命运难以承受。他像披风一样将她覆盖……当他在她的呻吟声中软软地滑到一边时,满足的闭上眼,伸开双手抓紧脑后的床沿,细心地玩味着体内的余味……
过了很久,冒辟疆轻声问道:“元芳,董小宛来多久了?”
“来了一个月多几天。同来的有惜惜、董旻、单妈。我安排她们住在水绘园。母亲大人已经见过她,母亲很满意。”
冒辟疆皱皱眉头,叹道:“全来啦。”
“你有所不知,她亲自到来,你就不必亲自去苏州了。不是很好吗?”
“方是方便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她采取这种市井小女人的无赖做法,完全是破罐破摔的强迫手段,逼我冒辟疆娶她。我平生最恨人逼迫。”
“她不是这种人。”
“但愿不是。”
苏元芳看他脸上如少年般的疑虑,觉得男人总有长不大的时候。她笑了,问道:“你爱不爱她?”
“爱。可是……”
“可是她没完全满足你的自私想法。你们男人都有这种坏德性。温柔体贴的一面你做得很对,可人家需要救苦救难的时候,却必须等你有闲功夫才会伸手相助。”
冒辟疆看她一眼,却没说话,他觉得她说得有理,有些时候,她也有点巾帼英雄似的豪爽。冒辟疆为了掩饰自己的微窘,伸手抓摸苏元芳的一只乳房。她让他摸了几下之后,娇笑着打开他的手。
她继续说道:“你在这里焦虑不安有什么用?你知道董小宛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所有的顾虑都是出于自私的想法。”
“董小宛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元芳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叙说了董小宛如何在苏州被抢,如何被禁闭在佛塔中,如何被柳如是、钱牧斋、杨昆将军所救的经过。最后讲了董小宛到如皋后的情形。她的叙述由于加入了自己的看法和想象,以及一连串对悲惨遭遇发生的同情感叹,使冒辟疆更觉自愧。苏元芳说道:“董小宛真是奇女子。我今生得遇如此红颜闺友也知足了。她是爱你才到了如皋啊!”
“我错怪她了。”冒辟疆想起刚才那些疑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为有苏元芳和董小宛这样的妻妾而有点沾沾自喜。
苏元芳欠起身,笑吟吟地问:“你打算哪天去看她?”
“明天就去。”冒辟疆脑中正晃过董小宛的音容笑貌,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明天不行。”
“这……你是不是吃醋了?”
其实苏元芳见他这么急切真的有点醋意。但她问他时就已经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生活中的很多事并不因为你预知了结果,便减低它发生时心中的不快。否则,人人都知道要死,为何还惧怕死呢。
苏元芳伸出指头点他脑门,说道:“谁吃醋了?你怎么不想想,老爷刚回家,一定有许多应酬的,你走得开吗?再说,总得让老爷晓得董小宛的事吧,你打算怎样去和老爷说?”
冒辟疆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此刻,顺势搂住她道:“当然得靠老婆出马了。”
“呸!”苏元芳推他几下没推开。“我才不揽这种闲活呢。”
“老婆,好老婆。我求求你嘛。”冒辟疆一边说一边用力挤压她的温软身体。
“够了,够了。”她娇喘着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哆……啊……”
冒辟疆笑着松了手。
苏元芳道:“瞧你那模样。哎,我问你,你打算娶她吗?”
“当然要娶。怎么?你后悔了?”
“不后悔。娶她之后,我怎么办?”
“我们三人睡一起。”
“放屁,虽然我不介意你娶她,但我宁死都不许她上我的床。”
“那你上她的床?”
“更不行。”
“你说怎么办嘛?”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只求你别忘了我,别把我冷在一边。”
“怎么会呢?”冒辟疆一边说一边就要用亲昵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同时,他也感到苏元芳的手在摸索……
刹那间,她意识到这具血肉之躯不久将要被他人分享,不再由自己独占。心里有一股要破坏他的念头。至少,她自动放弃了从结婚那天就奉行的一条原则。
这条原则是她母亲教她的。嫁人的前一天夜里,母亲来到她的闺房,极其耐心地教给她房事和禁忌。当时深居闺中的她,对房事只有一个处女的朦胧想象,虽然她偷看过几页《春宫图》和《金瓶梅词话》,但依旧认定那种事都是坏女人才干。如今这种事被赤裸裸揭示在眼前,并且是由自己的母亲亲口说出,她为自己也为母亲羞愧。她将头埋到膝弯。最后,母亲拧着她红彤彤的左耳威严地命令:“抬起头来,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
至今,母亲的话不时在耳边回响。特别是在那些寂寞的时光里,她都用这条原则来缚住自己的欲火。“乖女,现在记住:男人都是不经用的东西。你不要太贪心,要克制。纵欲过度会损害他的身体,年轻时不觉得,老了你就要为照顾他而劳累终身。一定要克制。”
母亲还送她一支金钗,告诉她男人有时是冒着死的危险在硬撑男子汉的面子,当他不能阻止自身的奔泄时,就用这只钗猛刺他的尾椎。“别怕刺伤他,你要狠命刺。受伤总比失去生命好。”母亲说:“这支钗救过你父亲,他现在学乖了。”
那时,苏元芳才十四岁。
现在,她二十八岁了,有着令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强烈欲求。她放弃那条要克制的戒条,执意要伤害他。冒辟疆被她激烈的行为唬住了,伏在她汗淋淋的身上没敢动,便被苏元芳迅速缴了械。他的确感到了伤害。
在以后的六天中,苏元芳的要求越发频繁,似乎没完没了。她甚至打破了时间界限,只要有空,那怕是白天她也要。
她怀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要让另一个女人得到的是她用旧的东西,虽然她并不恨董小宛。冒辟疆有些怕,尽量避开她。看着他虚弱畏缩的身影,她从内心发出了高高的笑声,这笑声没发出来,在脑际回荡,震昏了她自己的头。
冒辟疆回家的第二天就叫茗烟先到水绘园去问候董小宛,并送她一柄湘妃沔竹做扇骨的湘绣折扇,上面有一行绢秀小字:“却话巴山夜雨时。”
董小宛听到这个消息,欢喜不已。招呼茗烟坐下,将糕点、果品、瓜子、花生摆了一桌子,茗烟也不客气,痛快地吃了一通。惜惜不停地探问冒公子的情况。
茗烟得意极了,将他的冒险经历津津有味地叙说一遍,其中有许多添油加醋的夸张细节,特别是三枚乌黑炮弹完全被他神化了。董小宛和惜惜听得有些心惊胆颤。惜惜叫道:“好险!”茗烟得意极了。他早就发觉只有给闺中女人神吹才不会被指出漏洞。昨天晚上,他给街角的铁匠吹三枚炮弹时,遭到了当众羞辱,街坊们都笑他尽是些山海经说法。
茗烟尽了兴,才告辞而去。董小宛始终在把玩那柄折扇,一会打开,一会合拢。她心中的幸福感不可言喻。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