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零八章 艺术相通


    鸣玉回台上重新唱戏,她仍然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听的台下路过的向浮抹抹眼泪很想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伤心起来了。
    他把空着的桌椅擦拭了一遍,走上二楼,好奇地从后挑了一下那隔间的帷幔,只能看到背影,不过从背影也能看出,这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唱戏的人。
    “真执着啊。”他默默一叹,心里念叨,“唱的完全不对啊,有那么好听吗?”
    正暗暗瘪嘴,那席间的人像是察觉了他,慢慢回转身。
    他连忙放下帘子,拿着抹布在旁边的桌子上随意擦拭了几下,而后便顺着楼梯要往下走。
    才走一步,但听身后人轻轻叫了他。
    这声音,叫他浑然一怔,猛然刹了脚,他两步越了回来,帷幔一把掀开。
    帘内的人刚好完全转过了身,正缓缓摘下帽子。
    黑色布条没有取下,然而这不影响旧日相识的人一眼将他认清楚。
    “阿……阿……”向浮张大嘴,但觉舌头打结,好半天没有理顺。
    而面前的人则伸手在嘴上一嘘,低声道:“你别声张,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不想叫他们认出我。”
    傍晚,向浮一天工作做完了,换一身衣服,出了小凤楼,在门口站定,往左右一看,吹两下口哨,不一会儿,黑衣黑帽的男人就走了出来,默默与他并行。
    在男人身后,跟了三五个同样黑衣服的人,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解释,向浮也不敢多问,但就平日里偶尔在小凤楼里看过他们来说,这些人应当是他的手下。
    一路上,向浮不住的看着身边这个人,以前在一块的时候他是个小猴崽子,很是活泼好动,现在西装革履一穿戴,整个人散发了一股阴沉气质,走路不跳了,一板一眼地迈着步,也不爱说话了,大半个路途中是沉默寡言的,回答问题是能省字就省字,再配上那条蒙着一只眼的黑布,无形中给人带来巨大压迫。
    向浮起先还问东问西,后来经过小巷子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害怕起来,如同身边人一般闭口不言了。
    人都是会变的,以前再怎么样要好,如今人家未必还拿自己当朋友,这一点,向浮十分明白。
    他开始踌躇,这样冒然将他带回家,是不是个明智的打算,万一给家里人惹来祸事,他就难辞其咎了。
    但是家里人应当没得罪过他吧,他会是非不分吗?
    犹犹豫豫,他的脚步走得极慢,巷子走到一半,身边人不耐烦了,沉闷地叹气:“向大哥,我着急呢,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啊?”
    “哎,向大哥,你不会是不想帮我吧,我出钱的,不会再让你帮我垫钱,放心啦,大不了回头再请你吃顿饭。”那人说完,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催促着,“快点,快点!”
    这一开口,向浮忽然就梦回往昔了,一路上的猜疑与担心立刻消散。
    他还是他啊。
    他瞬间轻松,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几个人,抓着他问:“阿唐,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他们都是谁?”
    “几个小弟。”阿唐十分坦然,“我离开浔城后去了上海,加入青龙帮,如今是一个分帮的头儿。”
    “青龙帮是干啥的?”
    “贩卖聚赌,走私军火,拐卖人口,绑架勒索,都是我们的业务范围。”阿唐轻笑着道。
    而向浮顿失了笑容:“那……那不是黑……”
    “是啊,但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不去抢别人,就有人来抢我们啊,向大哥,你是老好人我知道,以前我在这儿多亏你照顾,我不跟你说谎话,是真把你当朋友,也希望你别来对我劝阻说教,这是我自个儿的生活。”
    向浮想说的话被他怼了回去,他只好将规劝吞到肚子里,望着阿唐脸上的黑布,忧心问:“那你们是不是时常打打杀杀的,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跟别的帮派抢地盘,被捅瞎了。”阿唐不以为意地摸了摸布条,“不过我也是从那时候起当上分帮的头儿的,这叫因祸得福。”
    向浮不明白他这沾沾自喜的心思是从哪儿来的,在他看来,一只眼睛,再怎么样也不会没有一个小头头的身份重要。
    但是人家已经说了,不要他管,再多的不赞同,也只能憋住。
    唯有一件,必须得问:“你那帮派主要占据点不是在上海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我知道五小姐回来了,我来看她。”
    “专程为她来的?”向浮瞪大眼睛,脑海里又回顾着先前的话:真执着啊。
    可他明明记得,阿唐当初是被那孟思亦生生给骂走的啊!
    可阿唐一点儿也不在意:“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她现在不是跟萧秦分开了吗?”
    向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最犯糊涂的人是你吧?”
    说归说,两人拉拉扯扯,很快到家了。
    他家,也就是怀安与思卿的家。
    阿唐前来的目的,是希望怀安夫妇为他创作一个瓷器,去哄孟思亦开心。
    关于孟思亦重新登台,怀安与思卿听向浮说过,但是三姨娘何氏离世,他们是在下葬好几天之后才知道的。
    这不算小事,可孟家没人来通知他们,很明显,孟家是真的将她夫妻二人摒弃在外了,不说怀安这个养子,就是思卿这个亲生女儿也一并不认。
    既然不认,他们也很“识相”的不与孟家来往,何氏葬礼没赶上,孟思亦再登台,也似乎跟他们关系不大。
    但阿唐到来,对他们来说还是欣喜的,思卿始终记得,她第一次去回瞰阁与翁老板发生冲突,是这个少年救了她。
    那时的少年如今添了风尘仆仆,眼里也没有了纯净,可还是闪闪发亮,他为了他心爱的女孩归来,一句怨言没有,只想为她做一件礼物,哄她开心。
    将戏曲与瓷绘联系到一起,是前所未有的创新。
    阿唐想在瓷器上画脸谱,然而脸谱的勾勒颜色太重,一不留神就会晕染,他们试了好几个模板,效果都不大好。
    最后实在商议不出,阿唐只能先行告辞了,留给他们时间慢慢思量。
    临走前,他尚在嘟嘟囔囔:“以前陈掌柜说她应该唱旦角,她非要唱花脸,好吧,那时候是因为怕被人认出来,现在呢,还有谁不知道她是孟家小姐?”
    “五小姐性子倔,她大概本身也不喜欢那花旦青衣形象。”向浮边送他出去,边安慰道。
    两人出了门,怀安回忆方才的话,忽而灵光一闪:“我们就在瓷器上画旦角形象。”
    “这不是触五妹的霉头吗?”思卿担忧道,“她那性子,没准还要说你故意嘲讽她呢。”
    “不画花旦,青衣花衫也不要,她不是满腹雄心壮志么,那我们做武旦,要不就刀马旦。”
    “刀马旦?”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可够她的资质了?”怀安笑道,“正好,这也是对新的颜色釉的发掘,那刀马旦盔甲在身,雉尾在后,靠旗点缀,色彩艳丽繁杂,京剧又是我们传统国粹,我不打算用珐琅釉,还是用我们传统的颜色釉,但现有颜色釉都太粗糙,我最近也在精进颜色釉,用京剧形象来试一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精进颜色釉?”
    “是,就像当初的天青月白一样,那时候能根据着色剂与温度不同,研究出这两种颜色,就同样能变化多端制造出其他的颜色,只不过,那天青月白都是单色釉,烧制过程相对简单一些,若想做这刀马旦,就不能是单色釉了,需得各种颜色叠加,从施画到上釉再到烧制,都是更为繁琐的流程,不过……”怀安笑了笑,“若是能做成,对瓷艺方面又是一个突破,我决定尝试一下,你可信我?”
    思卿浅笑:“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知道,这个人,若没有完全的把握,根本就不会提这些设想。
    这是艺术的创新,也是两样传统精粹的结合,很多人认为艺术各门各道,但是,就瓷艺而言,它是传统的工艺,却早就将国画融入了其中,后来,珐琅釉将西洋画也融合进来,现在,亦可用颜色釉将京剧的形象展现在上面,让所有人看到,艺术之间,国粹之间,其实是能够相通的。
    新品用了不短的时间,各种尝试,着色剂的不同,原材料的配比,甚至烧制气氛与时间的差异,当然,还包括精湛画工,一切都需要精准,毫厘不能差。
    对外人来说,这是匠心独运,精妙绝伦,是难以抵达与效仿的独特技能,而对于其中人来说,他们只认为做了自己领域里该做的事情,没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光若流彩,色若霓虹,这是世人对颜色釉的评价。其红色光华艳丽,青色素雅结净,黄色舒朗清晰,各种颜色交融渗透,斑驳古雅,能够变化无穷。
    这些颜色从怀安手中呈现出的,是生动传神的女将,冷眼一抬,就能观得气象万千,鞭子一扬,似已走遍金戈战场。
    成品一面世,自是万千瞩目。
    这归功于成品真的是巧夺天工的杰作,也符合了人们如今的心态,他们的生活太需要一些光彩琉璃花团锦簇来装点,而另一方面,大抵是怀安的名人效应了,在前期已经做出了成就,后面的东西就自然会有人买账。
    人们也发现,那颜色釉瓷上,刀马旦的眉目之间,都是小凤楼里重新登台的鸣玉老板的模样,这是阿唐的要求,也是怀安对于这位五妹的激励。
    兴许,精彩的艺术创作,都源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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