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8章


 
“瞧你,又来了。我就是个顶顶没用的人,不象你以後能干大事。”月儿有些伤感的说。 
“你怎麽会没用,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只不过是小时候身体不好吗。现在好啦,只要多出去接触接触社会,你这麽聪明,自然也能干一番事业的。”夏晓英说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子萱和健云,然後凑近月儿一些,装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没有压低:“我看哪,还是你的这个表哥,还有这位秦少爷私心太重,他们俩可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样活动都少不了他们。可他们都没有想到带你也去参加参加,诚心要把你藏起来。就怕你多交了朋友。不理他们” 
对於这种公然的挑拨离间,子萱已气得无话可说了。还是健云大声辩白:“夏小姐,说话要有根据,那里是我们有心要藏起月儿来,是我们家老太太不让月儿出去的。我们倒想让他出去走走。老太太发火,赶是不骂你。” 
月儿一旁忙笑著劝解:“不怪表哥和秦大哥的,是我自己不爱出门。” 
夏晓英却说:“看,还是月儿心肠好,还帮你们掩饰。这些事我见得多了。有些男生嘴里说得比谁都革命:‘要女子走出家门!’可真要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还是恨不得打个金笼子锁起来。” 
子萱心里骂:就把月儿锁起来才好,要不叫你带坏了。可表面上又不能说,自己是男生总不能这麽开不起玩笑吧,还得陪著笑脸,子萱觉得真是活受罪,心里发狠,有机会一定好好治治这个夏晓英,要她插在自己和月儿之间搞挑拨。 
(七)当时只道是寻常 
夏晓英的家世,子萱是断断续续从健云那里知道的,而健云又是从曹寅亮他们那里听来的。 
夏家当年虽显赫,但晓英的父亲却是彻头彻尾的浪荡子。老太爷没了以後,更加没有了收管。夏老太太先还禁著些,久了也禁不住,干脆就装不知道了。夏大奶奶娘家原是领著内府帑银行商的。大清国亡了以後,生意倒更发达了,也在南边和洋人做生意,因为做的行业与秦家不同,倒没什麽往来。所以子萱并不熟悉。 
夏晓英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十岁那年,母亲带著她回南边姥姥家。本是一般归宁,但夏大奶奶实在不满丈夫成日狂赌烂嫖,晓英的姥姥对女婿的胡作非为也有耳闻,就留女儿多住些日子,谁知一住住了这七八年,晓英都长成大姑娘了,也没回过家。 
晓英的舅舅生意做得顺心,妹妹、外甥女住著,也不觉得负担,反而高兴。舅舅家只有两个表哥,舅舅又喜欢女孩,就把晓英当自己女儿一样宠得不得了。一色的新鲜玩意,只要晓英喜欢就给她买,带她去玩儿。 
夏晓英却又把这些东西带进了沈府。 
自与月儿结识後,夏晓英经常来沈家玩,那一次都要带些新鲜东西来。这天把脚踏车骑来了,就在後园子里教月儿骑车。等子萱听说,赶过来看时,月儿已经平平稳稳的骑著走了。子萱却觉得心拎到了嗓子眼,生怕月儿摔著撞著。甚至起心到老太太那里去告状,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妥,只有在一旁看著。又想著:这院子里谁不知道月儿是老太太的心头肉,看见点儿什麽,不马上当八百里军报报到老太太那儿。今天怎麽没人管?就这麽胡思乱想著、提心吊胆著,却看见月儿越骑越轻松,越骑越熟练。 
到了晚饭时候,大家又都聚到老太太屋里。 
饭桌上,月儿还是和晓英坐一起。子萱坐在他们对面,闷闷地只是吃饭。忽然老太太问:“下午你们骑车了?” 
子萱一阵惊喜,心想著:这下撞枪口上了吧!该!看老太太不把你赶出去,永远不让你上门。 
可谁知夏晓英不紧不慢的说:“月儿可能干了,上去就能骑著走。” 
老太太又问:“没磕著碰著吧?” 
夏晓英说:“要有那种事,我还敢坐在这儿吃饭?早连夜跑回上海去了?只怕老太太还要派人把我抓回来严加惩办呢?” 
沈老夫人笑了:“我知道你是个妥当孩子,只是你月儿姐姐身子弱,你要小心些多照顾著他。” 
“那是自然。我要是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能再进沈家大院的门吗?”夏晓英又说得大家都笑了。 
只有子萱没有笑,他不知道这个鬼丫头有什麽魔法,把沈老夫人都降伏得对她这麽信任。 
自此以後,每当要回沈家时,子萱总要激烈的思想斗争一番。 
一方面他不愿回去,因为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挫伤了,还有看见月儿和晓英在一起,心里那种被揪起来的难受也让子萱有几分畏惧。但是看不见月儿的那份牵肠挂肚一点也不比这更好受。 
所以每次踌躇、徘徊、愤懑、切齿一番之後,子萱还是急急地往沈家赶。一路上只祈祷那个姓夏的被什麽联谊会、茶话会、同学会绊住了,或是家里有事,或是病了──最好干脆死了算了! 
但大多时候,事与愿违,她们女大课程更少,夏晓英忙完那麽多公事私事,还是有几乎与子萱一样多的闲暇时间来和月儿玩。而且她还能找出那麽多子萱不会的玩法带著月儿玩,把子萱傻傻的晾在一边,象个伺候著的跟班。 
这天,子萱又提心吊胆的回到沈家,往月儿房那边走著,心里还在祷告著别让自己看见夏晓英。却冷不妨听见一阵音乐飘来,先是吓了一跳,因为这种音乐简直不敢想象会飘荡在沈家大院里──竟是一支华尔兹舞曲。接著子萱的心就开始往下沈,他当然知道这音乐後面会有个什麽人──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夏晓英。 
子萱的脚步慢了下来,开始有一种力量拉著他转身往自己房间退却。可这力量还不够大。脚步拖拖拉拉的还是把他拖到了月儿屋门口。 
小玉在门口站著,看见子萱来了,就要进屋通秉,子萱摆手,叫她不要动,自己也没马上进去,站在门口仔细听著里面的动静,只听得音乐声里还有人的笑声,笑得十分开怀。一个高亢的声音无疑是夏晓英的,还有一个偶尔传来的清脆的声音,让子萱几分爱怜,几分迷醉,又几分懊恼。 
子萱一咬牙撩帘子进了屋。 
屋里,桌椅都被撤到一边,空出一大块地面来。墙角的几上放著个留声机,小娥站在旁边摇著手柄。地当间,夏晓英正拥著月儿旋转舞蹈著。 
只见夏晓英身著笔挺的雁尾服,脚下是光亮可鉴的漆皮鞋。月儿身著一条月白蝉翼纱的旗袍,上面绣满了一只只小蝴蝶,罩在月儿单薄的身子上,不象是衣裳,倒象是一幅运动的画,随著音乐流光溢彩。 
听见有人进来,月儿和晓英都回过头来看。 
看见是子萱,月儿高兴打招呼道:“秦大哥你来了。” 
子萱一时没有答话,楞楞的看著月儿和晓英。 
月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晓英看了看子萱,又看了看月儿。肩一耸,扮了个鬼脸,踩著音乐,旋转著就把月儿带到了子萱面前。一松手,一撤步让到一边,就把月儿交到了子萱手里,然後做了个邀请的手式,要子萱带著月儿跳。 
等子萱明白过来时,脸腾就红了,尴尬得不行──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跳舞。虽然也有同学教过他,但他一直不起劲,所以也没有学会。 
月儿和子萱面对面站著,手握著手,子萱揽著月儿的腰,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月儿的身体,子萱还是觉得手心在冒汗。 
音乐在悠然的催促著,夏晓英的目光更是饶有兴趣的审视,月儿眼光里也看得出等待著子萱带他旋转起来渴望。 
子萱就象站在独木桥头,又想迈步,又怕一步踩空,迟迟不敢抬脚。鼓足勇气,一步踏出,可就是错了,忙又换脚。 
横七竖八的滑了几步,就踩了月儿好几下,子萱的汗顺著额头滴到地上、前襟上,甚至还滴在了月儿肩头。子萱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早知如此,在上海时那麽多同学朋友跑舞场,自己为什麽不跟著去?还嫌人家不务正业!学校里的联谊会上,一到跳舞时间自己就退场。真不知是吃错了什麽药! 
正在子萱悔之晚矣地手忙脚乱著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後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晓英已插在他和月儿中间,伸手接过了月儿,熟练的和月儿旋转起来。 
子萱呆呆站在地中央,晓英带著月儿从他身旁穿来插去。子萱脑子里一片混乱,好象整个房子都在旋转。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说:“我有点儿累了,我们歇一会儿吧。”一句话把他从遥远的地方招回到人世。他发现月儿看他,眼光有些紧张。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极力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甚至努力的还作出在欣赏的表情来。忙不叠的说:“别停呀,继续跳。” 
这时月儿和晓英已经停下脚步,晓英也回头看了看子萱,然後又耸了耸肩,扮了个鬼脸,放开环住月儿腰的手,回头对小娥招了一下手。小娥停下了摇著的手柄,踩不上沈家大院鼓点的华尔兹音乐,这才消歇了下来。 
学校礼堂又开联谊会。子萱有事,没有赶上开场,节目都表演完了,大家以为子萱不会来了,却见他急急的走进了礼堂的门。 
邓企刚朝子萱招手,子萱穿过人群走到自己班的同学中间。 
邓企刚说:“你这回儿还来干什麽?都跳舞了,你又不喜欢。” 
子萱看了看四周,舞池里,本校的、外校的同学已经成双成对的舞蹈起来。有的男女配对,但是少数,多的还是男男配对,女女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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