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9章


子萱看了一会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想跟邓企刚说什麽,但欲言又止。 
邓企刚看子萱举止异常就问:“怎麽了,你有什麽事儿?” 
子萱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道:“我想……想……想学跳舞。” 
邓企刚惊讶的看著他:“你?跳舞?你不是最讨厌跳舞了吗?哦,是不是看上那个女大的学生,要请人家跳舞。” 
子萱满脸通红,连忙说:“不是!不是!”却又不知怎麽解释。说实话,更让人尴尬;要编个理由,一时又编不出来。 
却不想,健云和高海严正旋转到这边来,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健云伸著脖子朝邓企刚喊:“你就教教他吧,他因为不会跳舞,脸都丢回上海去了。”说完又拥著高海严向舞池中央旋转而去。 
站著的几个同学听了健云的话,兴味大增,缠著子萱问是怎麽回事。子萱臊得不得了,忙说:“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我走了。”说话就要走。 
大家忙拉住他。邓企刚说:“好好好,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问了。来来来,我来教秦同学跳华尔兹,保证今天下来,你就成北平学界的新舞王。” 
子萱这时又腼腆起来,不肯上场,但推托得却也不是十分坚决,禁不起几个同学连推带拉,还是和邓企刚来到了舞池中。 
邓企刚舞艺了得,一般的还经常上台表演,带著子萱很快进入了状态。子萱开始有些局促,虽然没多久就跟上了他的步子,但还是不免出些差错,不小心磕了前面碰了後面,因为都是同学也没人介意。邓企刚还一个劲儿的给他打气。子萱的自信心也提高了一些,身体也不那麽僵硬了,步子也轻盈了。 
刚刚放开了步伐,却不想一步退得太大,和後面撞上了。回头正要道歉,那边也回过头来,两人一个照面,秦子萱猛一楞,回过神来时,脸腾就红了,恨不得躲到邓企刚身後去。对面那人却笑了起来,原来正是夏晓英。 
子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找死也不拣个好日子。明知道今天是和女大联欢,夏晓英这种十处有事十一处到的人,怎麽会不来?自己光顾了想要赶快学会跳舞,在月儿面前把面子捞回来。却没有想到会被她看见。这下自己更是永世抬不起头来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恰巧一支舞曲结束。大家纷纷退到场边。子萱也跟著邓企刚往场边走,却觉得就象光著身子走在人群中一样,好象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盯著他,心里想著赶快逃出礼堂吧?又一思量,觉得更加不妥,那样更让人觉得自己奇怪了。只得硬著头皮,走到了同学中间。刚转过身来,就吓了一大跳。夏晓英居然跟了过来,就站在面前。 
“下一支舞我请你跳,秦同学肯赏脸吗?”夏晓英微笑著说。 
子萱不知说什麽好,只得说:“我跳得不好。” 
“没关系大家互相学习吗。” 
这时健云走了过来,插话道:“对,你跳得不好,夏小姐跳得好,正好教你啦。”说著话还直冲子萱使眼色。弄得子萱更如芒刺在背。 
正说著话,音乐又起。夏晓英伸出手来做邀请状,子萱觉得坚持拒绝太不近人情。只得跟著她走下舞池。 
夏晓英的舞艺更是炉火纯青,尽管她是女步,但还是巧妙的带动起了子萱。子萱的错误更少了,也觉得身体和乐曲的节奏找到了和谐关系。开始有些陶醉在刚学会跳舞的人那种──找到一种新体验的快感中。甚至连眼前这个和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那麽可恶了。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那儿吗?”夏晓英突然开口对他说话。 
“什麽?”子萱没有反映过来。 
夏晓英笑了:“你的问题就在於,你老对生活做著是非判断。而不按自己的愿望行事。” 
“什麽意思?” 
“就如同跳舞一样,你并不是真不喜欢跳舞,只是上海的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被你们这些进步青年当作醉生梦死的典型表现,所以你就厌恶跳舞。可跳舞本身并没有什麽不好。象这样同学们跳跳舞,丰富了生活,增进了友谊──还可以交流感情。” 
子萱听著这话有些别扭。脸色有些难看。 
夏晓英又笑了起来:“你放心,当然不是和我交流感情。说到感情,你也在评判著,不是吗?” 
子萱好象被戳到了某个痛处,又有些不快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你当然知道。你就是没有勇气承认。” 
子萱看著夏晓英,突然他觉得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原来还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实在叫人惊讶。他开始思考自己、月儿和夏晓英的关系来:到底这里面有什麽值得自己感到烦恼的东西呢?想来想去,却发现并不是夏晓英插在自己和月儿之间,使自己无法接近月儿;而是自己不敢去逾越的一些障碍,使自己不能更近的走入月儿的生活和心灵。 
沈家大院深处,又飘起了华尔兹的乐曲声。 
阳光从窗口撒进屋内,撒在光滑的地面上,象是在地当中铺上了一块金灿灿的地毯。 
子萱拥著月儿,踩著满地的阳光,旋转著,飘飞著。 
音符轻盈的撩拨著屋里的空气,撞击著满屋的玉鼎磁瓶,又象雪花融入泥土一样,消隐在锦帐纱幔之间。 
子萱忘了自己要在月儿面前挽回面子。 
忘了自己是失去了原则,才学起这种浮华子弟的玩法,为了取悦月儿。 
也忘了审视自己到底希望给月儿些什麽,又想从月儿那里得到些什麽。 
时光仿佛又回到那些单纯得让自己过後会悔恨的日子里。只是想就这样紧紧的与月儿相拥,一起在乐音里悠游。不去管外面的世界,不去管中国的兴亡。 
“喀嚓”,亮光一闪。 
月儿和子萱,都完完全全沈醉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没有注意有人走进来。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闪光,打破了这世界的完整和封闭。两人不约而同的循著声光的方向看过去。 
夏晓英站在门口,手里拿著一架照像机。 
看两人都面对著镜头,夏晓英忙叫到:“不要动。”又仔细的对起了焦距。 
月儿和子萱真的没有动。还相拥著,对著镜头,脸上自然而然的浮现出笑意。 
“喀嚓”又是一道亮光。 
子萱和月儿来到晓英面前,看她手里的相机。 
月儿问道:“诶,怎麽和照相馆里的不一样?好象小好多呢。” 
“法国产最新式的,舅舅刚让人从上海给我带来的。”晓英答道。 
月儿又说:“你真能干,还会照相。” 
晓英却道:“你可别夸我了,有人听见又不受用了。” 
从联谊会以来,子萱对晓英的看法有了根本的改观。人看人的眼光变了,这人的一切行为动机似乎都变了。要是以前听见晓英这麽说话,子萱一定觉得被奚落了,而现在却一点没有生气,完全当了一句玩笑话,接口说:“什麽了不起,月儿夸我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呢!再说照相有什麽了不起,对准了焦距,一按快门就得了。” 
“好,你说的,一会儿我们到园子里,你照几张,我照几张,我们比试比试。” 
“比就比,谁怕谁呀?” 
又是近黄昏,园子里草木金黄。 
月儿站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笑吟吟的看著拿相机对著他的晓英。晓英让他换著姿势,照了两张。然後把相机交给身边的子萱:“好,现在看秦大师的了。”说著径直走到月儿身边扶著月儿的肩,两人头靠头的站著。 
子萱对了半天的焦距,心想大约没问题了,就按了下去。 
晓英说:“我们换个地方再照吧。” 
子萱忙喊道:“哎哎,我还没照呢。” 
晓英撇撇嘴,又走过来接过相机。子萱也走到柳树下。谁知月儿没有站在原处,却过去站在了晓英身边。子萱有些茫然,但还是只得站好姿势,让晓英照了。照完一张,子萱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呆呆的看向月儿。月儿却也没有表示,还站在晓英旁边。倒是晓英推了月儿一把:“去和人家合张影,瞧人家等著呢。” 
月儿这才走过来,和子萱合了张影。 
三个人又在园子里各处照了一轮。都是晓英给月儿照,又给月儿和子萱照合影,子萱给月儿和晓英照合影。後来月儿也要学著照,晓英就把著手教他给子萱照了几张。再後来月儿还给子萱和晓英照了两张合影。一卷片子抢在太阳下山前全拍完了。 
等到片子洗了出来。子萱才知道照相真不象自己想的那麽容易。自己照的不是把人挤在了一边,就是模糊了。 
夏晓英非但没有因自己胜利而高兴,却大为火光,因为照坏了的都是她和月儿的合影。她给月儿和子萱照的合影都十分成功。 
月儿因为仔细跟晓英学,照出来的都还不错,有张子萱单人的最好;而子萱和晓英的合影,片子没有问题,取景不错,也很清晰,只是两个人看著怪怪的,不象是照的合影,倒象是把两张不相干的照片拼在了一起。 
子萱照坏了相片,吹破了牛皮,自己却觉不出真的惭愧来。隐隐的好象还有些心满意足。因为月儿和晓英没有好的合影似乎很合他的心意。 
子萱有一个皮夹子,里面可以放一张照片,本来放的是子萱和母亲的合影,子萱把它取了出来压在书桌玻璃底下。而把自己和月儿的合影夹在了皮夹里。 
(八)春潮带雨晚来急 
子萱在学校的日子,仿佛也踏实了起来,因为胸口揣著那张与月儿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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