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11章


 
老太太说到这些自然想到自己不长进的儿孙,所以特别沈痛,也是希望晓英能体谅自己支撑这个家的艰难。眼圈竟然有些红了。 
顿了一顿,老太太又开口说:“京里这些家看起来,就还是沈家,虽然也不是当年的光景了,可是他们老太爷有远见,田产置得多,虽然前些年打仗,庄子上的租不好收,可这两年太平了,我估摸著,家里的进项是年年都在涨。大爷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也不喜欢铺张,爱个清静。每年除了老太太做寿,自己生日都不请客,说是家里老人在,小辈的不该做寿。最多也就是我们两三家亲近的府上走动走动。那象你爹,成日不知招些什麽乌七八糟的人,花天酒地的,家里这点子底儿也快掏空了。” 
老太太说著说著又说到自家的烦心事上,可立刻觉得对晓英说的这麽直白毕竟不好,倒底是晓英的父亲。又把话弯回来,“所以,要论起家私,我看现在这几户当年的一品大员家,就算沈家最殷实。他们家又没有旁的兄弟,等两年杏儿、菀儿嫁了。一份家产还不都是由你调度。”老太太说到这里觉得也差不多了,剩下了她还有些想法是不好现在就让晓英知道的。 
夏家每况愈下,老太太就怕自己一闭眼,这个家就彻底垮了。而满家看来,就这个孙女还有些果断,盼著她能撑住这个家。可是女孩子倒底要嫁人的,除非给她招给上门女婿。可怎麽想都不妥。一来,家里有两个孙子,再招女婿让人觉得奇怪。再则,晓英两个哥哥是荒唐的过了头的,兄弟俩看著一份家私还准备以後抢个头破血流呢,那里还容得下妹妹不出嫁。三则,这个家已成一个空架子,就是晓英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支撑几天。最後想来,倒不如给晓英找个殷实的婆家,家里人丁不旺是最好,免得是非多,晓英只要拿得住女婿,多照应著娘家,说不定就比她在这边当家还好些。 
这样看来沈家最理想不过了。沈家象捧凤凰一样,捧大了月儿,夏老太太最知道沈老太太的心事,就是想睁著眼抱上重孙子。晓英要拿住月儿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多半年来,月儿对晓英是言听计从。说来也是月儿的这段身世给了夏家难得的机会,一般人家定亲前根本不可能先让双方试试合不合脾气。可晓英和月儿以後自然是该合的来的。月儿又是管不事的人,沈家以後就是晓英一人说了算,到那时就是她供养著娘家,也不是难事。 
只有一件事,夏老太太有些疑虑。那就是晓英嫁到沈家,一千个能耐,一万个能耐,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要给沈家传宗接代。这事情晓英这边老太太倒不很担心,却是月儿那边──毕竟月儿不是普通男孩子,万一要不行呢?夏老太太知道得很清楚,这种事情,不论是谁有问题,到头来,都会怪在女人头上的。但夏老太太终究是大惊大险见得多了,也早预备了非常对策。女人家要养个孩子还不容易吗?只要拿住了女婿,他不说,谁敢说孩子是别人的? 
子萱赶回沈家的一路上都在催黄包车夫快跑。车夫跑得汗流浃背,到了府门前,子萱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也没数就塞给了车夫。车夫刚低头点一点,多得吓了他一跳,抬头正要说话,子萱已经跑进了大门。 
月儿不在屋里,丫头们说老太太叫去了。 
子萱赶到前院,倒还没急到冒冒实实闯进老太太房里。本想在门口等月儿,问了个粗使的丫头,却说大小姐回房好一阵子了。 
子萱又回到後院,房里却没见月儿回来,说怕是到大奶奶那边去了。 
子萱又往前院赶,半路碰见大奶奶一个丫头问时,说大小姐并没有过去。子萱听了,在院子中间转著圈,那小丫头看他急得什麽似的,只觉奇怪,不知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就随口说了句:“大小姐爱到园子里散闷,是不是在那边?” 
子萱猛然一醒,也顾不得和那小丫头再说话,就急急忙忙的往花园奔去。 
月儿独自站在一棵梅树下,静静的,似乎在想心事。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子萱,他眼光中似乎闪出一丝希望的火花,却随即又熄灭了。 
子萱本想冲到月儿面前把他搂在怀里,却不知是他眼光中的什麽,还是真站在月儿面前时,那突如其来惶惑,使他停住了脚步,站在离月儿三尺开外的地方。 
“喔,你来了。”静了一会儿,还是月儿先开了口。 
子萱的脑子里空空的,根本不知该说什麽。 
“瞧,梅花打苞了,冬天就要来了。” 
“月儿……”子萱喊了半句,眼前就有些模糊了,喉头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你都知道了。”月儿说著,竟然浅浅的笑了,“比我还快。我都是刚才,奶奶才跟我说的。……一直怕啊,怕啊,就怕这一天。可是真的这一天来了,却又没觉得怎麽样。……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子萱只觉得自己恨不得一巴掌给这个自己爱到心痛的男孩打过去:“沈江月,你就不会为你自己做一点点努力吗?你怕什麽?你不愿意,可以不结婚!你喜欢的东西,就要去争取,不喜欢的,就拒绝。你就这样逆来顺受,要一辈子被关在这个金丝笼子里吗?那你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死了呢!” 
子萱被自己的话震惊了,被自己描绘的景象吓呆了。他怎麽可以这样说,他怎麽能咒月儿死。如果月儿也夭折掉了,他就永远也不会遇见他。他将没有这麽多的烦恼,这麽多的痛苦。可是没有月儿的世界是多麽可怕,他连想都不敢想象。 
不,这个世上不能没有月儿,他自己不能没有月儿,他要真真切切的感到月儿的存在。子萱冲上两步一把把月儿拉到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不要,不要,不要结婚,好吗?答应我!答应我!你要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们离开这儿,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就你跟我,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教你算数、化学、外语。家里的万贯家财,我们都可以不要,我们都有手有脚,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就算我们老了,没有儿女成群,享不了天伦之乐,可是人一生中总有些不得不放弃的东西,只要我有你,你有我,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我也不在乎。” 
月儿轻轻地从子萱怀里脱出身来。满脸的泪水,看著子萱,一步步往後退。子萱伸手去拉他。他推开了子萱的手:“不,不,这一世不行了,这一世我要报答奶奶和爸妈的养育之恩,我要给沈家传宗接代。奶奶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不能让她看著沈家断了香烟。等下一生,我再好好的爱你。下一世我要生在一个人丁兴旺,弟兄成群的家里,就算负了养育之恩,背了孝悌之道,我也只属於你一个人。” 
月儿转身向园外跑去,跑到中途又停了下来,回头对著子萱喊道:“下一世,你要等我。” 
(九)一片春愁待酒浇 
家下忙了起来,聘礼已经给夏家送了过去,东院收拾著新房。盍府上下都在修葺粉刷。 
老太太急,可请了先生来一掐算,要过了年开春方可迎娶。既是这样,也只能等著,但成日家还是上下都在张罗,虽然还有好几个月工夫,老太太还是觉得什麽事情都来不及了。 
月儿几乎就足不出户,除了老太太、大奶奶,就连妹妹们去了,一般都说不舒服,不大见。倒是健云有时去看月儿,却少被挡驾。子萱是个把月和月儿一个照面也没打。 
子萱想过从沈家搬出来住,却找不著借口。而且老太太最近忙里偷闲,似乎对子萱更加看重了。更奇怪的是有时给子萱送点点心什麽的,却是差杏儿送过来。有晓英的前车之鉴,子萱有点疑惑,老太太是不是又有了新的计划,越觉得自己不该在沈家待下去了。但是看样子,老太太不会答应他搬出去。 
子萱思前想後,觉得只要自己在北平,就没理由不住在沈家。而自己现在似乎确实不想呆在北平了。但是要离开北平,也找不出理由来,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因为分了心,学习不是很好,但也过得去。现在提出来退学,家里无论如何要问个原因的,自己怎麽说?这麽左思右想没咒念,却又晃过去好些日子。 
看看天冷了,子萱心里更紧张了。冬天来了,不是转眼就又要春暖花开。到那时,自己就要眼睁睁的看著月儿和晓英拜天地,入洞房……光是想一想就吓得自己一身冷汗,下定决心要躲开去。突然想起,寒假也要到了,自己来北平以後,就没回过家。现在似乎真的十分思念起父母来。於是就写了信回去说要回家过年。也跟沈家说了。老太太说是应该的,但叮呤再三,一定要回来参加月儿的婚礼。子萱只含糊的应著。 
主意拿定,心里也安稳了,只专心的等著放假。似乎也又有了希望,好象自己只要离开了北平,这一劫也就过去了。再往後就是新的天地,自己又可以从头来过。只是隐隐地想著自己要回家的消息会传到後院,不知他会怎麽想?会觉得自己懦弱吗?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让他觉得自己不好,可能他还要好受一些。 
家里乱著,心里更乱。时时刻刻听见的看见的,都无不再提醒那件他宁可忘掉的事──月儿要结婚了。前些日子心里不踏实,没怎麽去听戏,这下子,一面要混时间,一面又不想回沈家,变本加厉的成天泡起戏园子来。 
菱仙已出了科,自己搭了春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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