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14章


於是又转而鄙夷起自己来:什麽崇高的情感,纯洁的爱情,还不就为了得到他超凡美丽的身体,不然就算他和别人……自己一样可以和他保持感情的。为什麽自己就受不了?再想深一些:有什麽不一样?真到了这时候,漂亮些,丑一些还有什麽差别?哪还有心思分辨干的是谁? 
到家已是午夜时分。 
叫开门,当值的小安很殷勤的问道:“秦少爷怎麽这麽晚?最近忙啊?” 
子萱只对他微微一笑,也没答话。就进去了。 
心里有种虚脱般的空灵。以为路熟了,不用去认,就任由双脚带著自己往前。还当是回房的路,却突然发觉站在了後花园的门前。 
苦苦一笑。 
──来这里干什麽? 
想转身回去。却又想:来都来了,进去转一圈嘛。又遇不上鬼! 
夜深了,有些冷,但没有风。满园枯枝,不闻萧瑟,徒显肃煞。天很晴,正是月底,没有月亮,满天星斗象都挂在光秃秃的枝头。 
子萱没有注意园里的景色,只是一路走下去。不知道自己想去何处,却又隐隐的觉得有个确定的方向,只想著:到了那儿,什麽也没有,心也就死了,可以回房好好睡一觉。 
於是有了些轻松,脚步也快了些,似乎已经备了香烛,等著还愿罢了,赶紧磕个头就了事。 
正在兴冲冲的往前,却冷不丁的瞥见了前方的一样东西,吃了一惊,脚步刹住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湖边上站著一个人。没有月光的黑地里站著,灰蒙蒙的,象一块玲珑的太湖石。 
虽然还远,虽然那人背对著自己,但子萱依然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 
──为什麽他在这里?小娥、小玉都死哪里去了,怎麽叫他跑出来的? 
那边,没有回头,但显然听见了脚步,身子站得更直了,一种僵硬的挺直。背影中,看得出一丝强忍住的颤抖。 
子萱突然平静了下来,心里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喜。 
──好!正好!你在这里,那我就告诉你:我干什麽去了! 
几步走到他身边,没有伸手去碰他,也没有去看他的脸,就和他并肩一站。 
“这麽晚了,怎麽还在这里?”语调轻松,甚至有些调侃,自己都佩服自己能如此应付自如。 
…… 
“我是在这里遇见你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多个晚上,你都没来。” 
子萱突然觉得有一把小刀,正正的捅在自己心窝上不说,还用力在那里来来回回地剜上了好几圈。 
──他就这麽容易的把自己打倒了,让自己的一切报复心理变得多麽卑鄙,多麽罪无可恕。 
可自己到底那一点错了? 
错在他!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生错了性别!是他生错了家庭!是他错生得如此美丽!是他错生得如此柔情! 
自己唯一的错就是不该来北平!不该来沈家!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还……等我干什麽?” 
静了一会儿,那边才开口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以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切不高兴的事情都可以不去想了。” 
子萱猛地半转身子,伸手去抓住月儿的肩膀,一把把他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 
“沈江月,你听清楚。我对你有过些傻瓜才会有的念头,是的,我承认!但是现在我明白过来了,也理智了,我正在把这些错误的想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如果你也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希望你也尽快理智起来。要记住你是要结婚的人了。就要成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了。只要你本本份份的,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你的前途家里都给你安排好了。而我呢?我什麽也不能给你!” 
月儿一直仰著头,静静的看著子萱,听他把一切说完。但好象这一番话没有对他起到任何作用。子萱的内心喷薄而出的澎湃激情完全没有感染他。他开口了,还是刚才那样淡淡的语调,平静中带著无限的绝望: 
“是我──向你要过什麽吗?” 
子萱的胸口一团怒火在燃烧。他恨他!恨他为什麽每当自己鼓起勇气拥住他时,他要跑开,把自己抛在深不见底的虚无中。而每当自己咬著牙,用心里的血和泪浇熄那熊熊火炎,要转身离去时,他又挡在自己面前,不哭不闹,就那麽静静的看著自己,就让自己跑也跑不开,避也避不了。 
子萱一把卡住他的双肩,摇晃著:“你说!你说!我到底前辈子欠了你什麽,你要这麽折磨我?你让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要带你走,就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可我大学还没毕业,到哪里去找份好工作。吃糠咽菜,我都不怕。可是──你以为我能忍心看著你受这份苦吗?你一直过著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也就该过这样的日子,可我却不能给你这些。到那时候,你还是可以这样无怨无由。你该显得多伟大!而我呢,我成了什麽?我会成为一个自私的小人!我会多麽恨自己?” 
子萱突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月儿看自己的目光显得那麽的陌生,似乎不光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也不认识自己是谁。 
月儿见他收了声,缓缓地摆开他的双手,抽出身来,转过身去走了半步,看著湖面。 
“原来我以为你对我,和别人都不一样,看来我错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宠著我,爱著我。可他们看重的并不是我这个人。他们看重的是我‘沈家三千亩地一根苗’的地位,我是那颗给沈家传宗接代的种子,要是我没了这点儿用处,我可能什麽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叫我作‘我自己’。虽然这是一个好陌生的角色,虽然我不知该如何作起,但是它让我看到了生活中,还有那麽多的可能,还有那麽广阔的天地。我以为,你会帮我作回我自己的。可是……” 
月儿的声音象汩汩冒起的泉水,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後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子萱好象又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原来自己还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月儿的心思。他想理清楚思绪,找出个办法,却一时脑子乱烘烘的没个章法。 
但子萱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现在必须说点什麽,否则就晚了。语无伦次的开口说:“月儿,我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著,突然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压低的呼唤声。 
“小姐!”“小姐!”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压得很低,在静静的夜里,却传得很远。两人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虽然还什麽也看不见,但听得出声音在靠过来。 
“是小娥和小玉。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别让她们看见你。”月儿说完,匆匆向声音的方向迎了过去。 
“等等!”子萱想去拦,月儿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自顾跑开了。 
(十一)送春春去几时回 
火车是上午十点锺的。吃过早饭,子萱去给老太太辞行。老太太嘱咐几句。又去给大爷大奶奶辞了行。杏儿、菀儿在学校,星期天已经道过了别。 
那边又是好几天没见了。虽然那夜在湖边,子萱对月儿又有了新的认识。但静下来细想,一切又都将是徒劳的。首先,他连带月儿走出这个大门的办法都没有。思来想去,又回到那个老结论上去了:还是算了罢,也许这样对他最好。 
自己没有说要去跟他辞行,也没人提。从大爷大奶奶那出来。健云就陪著他往大门外来。健云知道底细,他不想让子萱和月儿见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见不见吧,见了又怎样,也不过添几分伤感罢了。 
出门上了汽车,就往火车站驶去。一路上,健云不怎麽说话,子萱也乐得清静。但他隐隐的感到健云的情绪有些奇怪,似乎有种不寻常的兴奋。不知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健云真的看起来象在搞什麽鬼。 
到了车站,火车已停靠在站台上。健云让喜旺把行李先拿上了车,却不急著让子萱上车,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找些什麽。子萱见他这样也四处张望一番,看能有什麽发现。 
突然,人群中的两个人吸引住了他的视线。那两人站在月台有些扎眼,因为四周都是忙忙碌碌的人们,独他们俩静静的站著,不象送人,也不象接人,更不象出门的,好象是被从小桥曲径的背景里生扣了下来,硬贴在了这熙熙攘攘的车站里。 
是月儿和小娥站在那里。 
健云也看见了他们。见子萱还有些发楞,拉起来他就往那边奔去。 
到了面前。月儿一直低著头站著,他们过来,也没抬头看他们一眼。子萱也觉得只能无言向对。 
还是健云开口了:“我可是扯了谎,说晚上要出门,不想让姥姥舅舅知道,才从关大叔那儿骗了後角门的钥匙,让他们溜出来的。再怎麽说,不让你们见一面就走,太残忍了。” 
听著健云恩重如山般的口吻,气得子萱心肝肺打在了一起。 
──难道让我们见面,就不残忍了吗?他是想看笑话! 
健云正在兴头上,也没注意子萱变了脸色继续说著:“不过,这主意也不是我出的。还有人要来送你。──诶,正好她来了。”说著话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 
“嗯──”突然健云奇怪的嗯了一声,张开的嘴半天合不拢,呆呆的看著前方。大家都不知道他看见了什麽,也顺著他的目光回头看。连月儿都抬头看了过去。 
人群中,夏晓英象往常一样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只是她和周围赶火车的人一样,手里也拎著个手提箱。这也正是让健云赶到奇怪的地方。 
这时,夏晓英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也不跟大家答话,先弯腰放下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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