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22章


 
啪!啪! 
板子一下紧接一下的落著。子萱也没了思想,满心满肺只有个“疼”字。到後来就恨自己身体为什麽这样强健,不能赶快死掉!如果做不到,难道晕过去也不会吗? 
正这时,突然听得身边噗通一声,接著是兰薇“哎呀!”一声叫,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打在屁股上的板子也停了。 
一定出了什麽事!想著,睁眼一看,却见月儿晕倒在当地。 
兰薇走到子萱门口,正好明蕙端著饭菜出来。看了看什麽也没动,就问:“还是什麽不吃?” 
明蕙摇摇头:“少爷说,不让他见沈少爷,他什麽也不吃。” 
兰薇笑了,伸手去接明蕙手里的托盘说:“给我。”明蕙把托盘给了她,回身给她开了门,让她进去。 
子萱趴在床上,听见门响,以为又是明蕙,正想叫“出去。”却见是妹妹。情急之下也忘了疼,就半撑起身子忙忙的问道:“他怎麽样了?” 
兰薇笑了起来,一面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一面说:“你们俩可真是一对儿,你不吃饭,他不吃药,头一句话都是‘他怎麽样了?’” 
“不吃药?!怎麽可以……” 
“好了,好了。我已经哄他把药吃了,我说:你让他快点把病养好,好过来看你。”说著话,兰仙在床边坐了下来,把饭菜摆好,一面接著说:“怎麽著,也让我编点这麽酸溜溜的话来哄你?你还不知道?你不吃饭能吓著爸爸了?再说,现在让你见他,你能走过去吗?还是让他拖著病身子过这边来?有什麽事儿,不得等身子养好了,再想办法!你在这边趴著,他在那边躺在,倒真是同甘共苦,有什麽用?” 
兰薇虽说得句句是理,但难掩那教训人的得意忘形,子萱正想把一肚子火都冲她撒过去,但想想还是没敢,一来是自己说不过她,而现在又如此狼狈,不知又招她些什麽难堪的奚落。二则,看这架势,兰薇对他和月儿甚是同情,说不定她就是助他们的贵人。 
反正得罪了这个鬼丫头,只有一万个害处,要是顺著她,一般都还是有好处的。再一想不吃饭确实不是什麽办法,只是耍小孩子脾气罢了。於是就委委屈屈爬起来,双臂架在床头柜上,别别扭扭地吃起饭来。 
兰薇看他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笑,还不忘了逗他:“要不要我来喂你呀?” 
“你再说!”子萱凶了她一句。 
兰薇更笑了。 
子萱气哼哼的嘟囔著:“就知道在一边幸灾乐祸,也不说帮人想个办法。” 
兰薇听了这话,倒正经起来。“要我看,你们俩还是丢开手吧。他回去结他的婚,你呢回去上你的学,有机会偷偷摸摸的啊……” 
“闭嘴!”子萱赶紧打断她的话头,“你听听你说的什麽?象个大姑娘说的话吗?” 
兰薇却面不改色:“瞧瞧,这就是新青年,还要男女平等,妇女解放。我这才说一句就不得了了,是不是还要给我安个不守妇道的罪名呀?自己,不但能说,还都能做……” 
“好了,好了,你是女权斗士,我惹不起行了吧。我累了,你出去吧。”子萱觉得跟妹妹讨论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儿不伦不类,就赶她出去。 
兰薇却不走“得了,说正经的,我真觉得你们还是算了吧。没结果的事情,干嘛那麽认真。” 
“什麽叫没有结果的事情?”子萱就听不得别人把他和月儿比做偷腥窃淫。饭也不吃了,就要和兰薇理论。 
“有什麽结果?你和他还好一辈子?他倾国倾城,我承认。可漂亮,在女人都是最不安全的一件珍宝,趁著市价高就得出手,一个男人的漂亮,更是昙花一现,他二十四五岁还能这麽娇花照水吗?” 
“你以为他只是漂亮!?” 
“当然,他是沈家的独苗,家里边的万亩良田,万贯家财,有一天都是他的。可是他要和你在一起,就没有办法继承财产……” 
“你把我秦子萱当什麽人了?我会为了钱和月儿好?别说沈家的钱,就是秦家的钱,我一分也不要,都是你的!” 
兰薇最了解哥哥,知道他一向视钱财如粪土,不管是不是不识生活艰难的年少轻狂,起码现在还没有转变这种看法,也觉得自己说哥哥为了钱和月儿好很没有道理。但并不因此矮了气势,顺著话茬就说:“那你喜欢他些什麽?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过书,也都学了些没用的子曰诗云。除了对男人百害无一利的漂亮,真真正正是个绣花枕头,倒底有些什麽好?” 
“他就是好!你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我也用不著别人知道他的好,有我知道就行了!” 
兰薇和子萱吵架从没有这样被驳得哑口无言过。但她确实是无言以对,是啊,他喜欢他,爱他,难道要什麽理由吗?难道要别人来认可吗? 
可是在这世上,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终究是要别人认可的,别人认可才能有名份,有了名份,才能在社会上有一个安置下一个家庭的位置。但是他们却永远不会迎来这份认可,而他们还是要无怨无悔的相互爱恋著,这难道不也正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种奢望吗? 
月儿躺在房里思前想後,只觉得无限後悔:现在只等著家里来人把自己押回去。恨自己一时糊涂,自投罗网,该听子萱的,和宗剑商量了再行动,到了上海也该先找子萱的朋友帮忙想办法。可从宗剑那里听说子萱被家里关了起来,整个心都乱了,根本没法好好思考,就一味想著:只要找到了他,就一切都好了,还怕宗剑拦住不让他来,所以偷偷的自己就跑来了上海。那知落到这个地步,还带累他挨了顿打。心里又起一阵酸楚。 
突然门开了,月儿一抬头,看是秦太太进来,忙坐起身来叫道:“秦伯母!” 
林娉卿连忙按他躺下:“躺下,躺下,别再闪了风。”说话在床边坐下,细细打量著月儿。月儿被看得红了脸,垂著眼皮,不敢看秦太太。 
“真是的,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和你妈当年可是亲如姐妹。” 
“听妈说过。妈说秦伯母从来就是女中豪杰,多谋善断。妈一直很羡慕您。” 
林娉卿听得笑了起来“我才羡慕你妈呢!她可是倾国倾城哟!哎!没想到都传给了你,可惜你又是个男孩子,不然,就是你和萱儿自己没这意思,我也要亲自上北平把你要了来。” 
月儿听见说到自己和子萱的事情上,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娉卿看他小脸通红,娇羞可爱,又是心疼,又是怜爱,一把把他搂到了怀里:“要说起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呀,也就跟我亲生的孩子一样,你和萱儿,就是亲兄弟。你们俩好,虽然作了糊涂事,我也不怪你们。可是两个人真要好,也不在这个上头。” 
月儿从决心到上海来,就知道子萱的爹娘一定要怪他。要打要骂,他也都准备豁出去了,秦瑞庵教训他和子萱,虽是痛苦万分,他反正下定决心熬著,也就过了。可现在,秦伯母的一番话倒让他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真是做了天大的丢人事,对不秦伯父,秦伯母,也对不起奶奶、爸爸、妈妈。想到这儿一阵心酸,两滴眼泪滚了出来。 
林娉卿忙用手中帕子给他拭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养病,病好了,你秦伯伯送你回家。你别怨你秦伯伯,他也是真心疼你们的,只是你们太不懂事了,他是恨铁不成钢。”说著话还轻轻拍著他的身子,象哄小孩睡觉一样。月儿觉得好象又回到了母亲怀里。月儿多的时间是和奶奶在一起,渐大了他才觉得,似乎有些是奶奶把自己从母亲那里夺过去的。奶奶虽疼他,但有些处处失惊打怪,让月儿觉得不自在。倒是偶尔和母亲在一起时,自己撒个娇都无拘无束。 
又亲近了好一会儿。林娉卿才放月儿在床上躺好“好了,你先休息吧,晚上我再来看你。要吃什麽,只管叫陈妈做去。” 
林娉卿又看了看四周,没什麽不妥,这才出去了。 
楼上,老爷太太的卧室里,秦瑞庵低著头来来回回地踱著步,不时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过了好一阵子,林娉卿终於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自己的孩子也打了,人家的孩子也骂了。还要怎麽著吗?” 
“你还说,都是你惯的,败坏门风……” 
“你有完没完?你管儿子,我拦你没有?儿子打成那样,不是你们秦家的骨肉?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再说了,谁年轻的时候没荒唐过?你们秦家──学里的同窗、戏园子里的角儿、书房里的小厮、衙门里的门子,笑话还少了?要我说,还是随那根儿!” 
林娉卿一句话正捅到秦瑞庵的痛处。秦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好这个。小旦捧了十好几个。家里清俊点的小厮,他哪个放过了。後来秦瑞庵看著儿女渐大了,父亲还是一味的胡闹,不得已赶紧买了洋房另立门户,老太爷倒乐得逍遥,七十岁上,看见漂亮的男孩还往家买。老三房的七爷也是专喜男风,家里太太、姨太太在屋里放著,老是在书房睡──有小书童伺候著。秦瑞庵怕儿子也学了去,除了年节,都不怎麽让儿子去看爷爷;七爷更是难得走动。谁成想怕鬼偏遇鬼,还是出了事儿。 
这时他不想跟太太扯家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只抓著子萱和月儿说事儿:“再怎麽闹,也不能弄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呀?要不是正谦豁出老脸,去求十多年没了来往的萧仁桐,早让报馆子给掀出去了──‘秦沈二公子私奔’,我们还见不见人了?” 
萧仁桐也是秦瑞庵、沈怀远的同年,十几年前就出来任职,与秦、沈等家便不通庆吊,这次听说有小报要把子萱、月儿的事当社会新闻登出来,沈怀远不得已求他帮忙,他还给面子,让弹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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