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27章


 
傅蔼媛也是秦兰薇她们一邦子里的,本也没打算伺候婆婆。现在是得称心意。小两口甜甜蜜蜜,闲多忙少,常招著朋友来家玩儿。 
今天,家里是高朋满座。上海滩上大公司、大商号的少爷、小姐,好多已升格为少东、少奶,没有的也快了。 
一屋子的人,围著好些桌子。灯光下,少奶小姐们的手指、耳畔、前胸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象是刺向对手的利剑。而这沙龙式的客厅里确实刀光剑影,倒不是因为牌桌上的输赢,却是大家含笑中的来言去语。 
说起流言飞语,少奶奶们因已是名正言顺的是非篓子,自不稍让。小姐们还有些顾及,但因为婚嫁上晚人一步,已觉得别人处处在自己面前显摆,所以时不时甩出句狠的来,以显示自己决不是没见过世面。而男人们,坐在女士中间可能不好搭这些腔,可自己扎一堆说的还是一样的主题,人对所谓丑闻的兴趣其实并不因性别而有什麽差异。 
这边桌上齐海钧刚和了副大的。心里高兴,问起最近有没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的消息。 
雨松接过话来:“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星期子萱回来一趟。” 
因为兰薇今天不在,子萱便不成了禁忌的话题。齐海钧立刻问道:“喔。怎麽都不见我们一面?” 
“他说是有事要办,急著要回去。” 
说著话却让那边桌上听见了。蔼媛扬声问道:“!。秦子萱找你,我怎麽也不知道?” 
“就在外面喝了杯咖啡,他著急,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著急还非得见你不可!”蔼媛话音里带著些婉转的勾子,一面对自己桌上的几位女士撇撇嘴。 
雨松没有搭话,却转过脸对著蔼媛的背影做了个不屑的鬼脸。桌上的看著都笑了。龚锐林说:“哎,这两个月子萱好象回来的很勤。都有三四趟了。” 
“小地方窝久了,谁受得了。”齐海钧接话说。 
雨松叹了口气:“唉。我说呀,他们也是,何苦呢!” 
蔼媛那边又挑过话:“嘁。当初可是你们英雄仗义,把人家抢出来的。现在又说这种话。” 
子萱和月儿的事出的时候。一方面因为兰薇的影响力,一方面因为年青人的新奇和浪漫想法,当时的小姐们大都是支持的。可如今因为大家的身份地位变了,这一事件背後,隐约显露出丈夫和准丈夫们过去生活的另一个层面,似乎让一班年轻的女士都有些难以释怀。蔼媛等有识之女进而便将之视为整个女界的耻辱,和男界的罪恶。 
雨松听这话有些不忿:“我们当时只是朋友间帮个忙。想著他们也是好玩,过一阵子也就淡了,也就回家干该干的了!那知道他们这麽认真!” 
蔼媛做著个“提起来就恶心”式的表情,故意伸长脖子对著桌上的姐妹们,还特地向尚在候补的丁芮洁偏了偏头,用舞台上说悄悄话的声音说:“这是认了真的,不认真的还指不定有多少呢?!你听听──他们以为是玩玩──没玩过,哪就想到那边去了。这屋子里,难保有干净的。” 
就在大家议论著秦子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时的秦子萱又正好在上海。这一次他什麽同学朋友都没有找,他是专门来见一个人的。 
这是一家小饭馆,出入的大都是些在城市中奔波生计的人。杂杂乱乱,忙忙碌碌,相互之间却都对别人不感兴趣,只顾吃自己的。 
窗边角落里,对面坐著子萱和他要见的人,选在窗边坐,是随时注意街上的动静。 
“上次你带回去的宣传资料散发得很好,组织上对你的进步很关注。但这些资料,你不光要发,自己也要学习,有什麽体会吗?”那人低声说著。 
“我有一点看法,目前,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又进兵热河。我觉得这是现在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我们散发的资料上大部分都在说打倒蒋介石。难道抗击日本侵略不重要吗?” 
“看问题要全面,要站在纵观世界斗争形式的立场上分析问题。日本进攻中国只是一个手段,一个跳板,它的最终目的是要进攻伟大社会主义苏联。所以根本上来讲这是一个阶级斗争的问题,不是狭隘的民族问题。你要好好体会。” 
子萱一边听著,一边低著头默默的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有些渴望又有些迟疑的开口说:“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的组织问题……” 
“组织上对你还是寄予很大希望的。你有勇气和你的资产阶级家庭决裂,说明你向往光明的志向。但我们的组织有一定的组织原则,对於加入的人要经过一定的考验。你要经得住考验哪。” 
子萱坐在回缃隆镇船上,想著最近发生的事。 
两个多月前,子萱那次在梅雨时节回上海,就遇见了这个人──应该说是重逢──现在化名刘涛的赵平,“珍珠桥惨案”那天他和月儿救下的同济的学生。 
与赵平的重逢只是偶然,而随後两人的交谈却使正在彷徨中的子萱似乎看到一种希望。赵平正在做著一些危险却有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这就是子萱一直想投入其中,却一直苦於找不到切入点的改变中国命运的事业。 
赵平对子萱似乎也十分器重。主动的向他宣传一些革命的道理。子萱接受的很快。接下来,赵平就交给子萱一些积极分子的工作做。子萱也圆满的完成了。 
子萱知道,赵平对他离家出走很是欣赏。也可能正因为这才对他信任有加。但是关於离家的原因,子萱一直没有跟赵平挑明。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平说了,会不会使他失去对自己的信任。同时子萱还隐约的疑问著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全身心的投入到那个事业中去。 
(二十)明日落红应满径 
丁裕民喜欢把接头地点安排在舞厅里。气氛乱,没人能听清隔座的说什麽。加之许多特务闲暇时爱在这里消磨时光,反而安全。 
丁裕民和赵平一人带了一个舞伴,其实是红队的女队员,身手了得的神枪手,一方面望风掩护,一方面也是丁裕民的保镖。 
“关於几个积极分子的材料组织上研究了。”舞池里跳起了快步舞,音乐声很大,加上舞者兴奋的笑闹声,更嘈杂了,丁裕民才低声说起了正事。“林、周、孙可以接纳了。其他几个还是再看一下。就是那个秦子萱,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的家庭背景是比较复杂,但是他很积极的要求进步。历史上也很清白,没有和任何反动势力有来往的记录。”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他生活上怎麽样?” 
“生活?” 
“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是谁你知道吗?” 
“这……我不太清楚。” 
“他和一个也是前清官僚的子弟住在一起,根据组织上调查的情况,他们的关系很不正常。” 
赵平一时楞住了。子萱一直没有和他提与人同居的事。但丁裕民一说,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反动军警的铁蹄下营救过他的美少年来。原来他们…… 
见赵平沈默不语,丁裕民却说:“他来自没落的封建家庭,身上带些腐朽阶级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也很正常,我们就是要改造他们吗,把他们改造成为真正的革命者。” 
两年以前,全面负责中共地下党安全工作的顾顺章被捕,旋及叛变。由於顾顺章负责中央全部领导人的保卫工作,他的叛变实际就把整个中共中央放到了特务机关的桌面上。 
但顾叛变的消息被插入到特务机关高层的地下党即时送出,中央迅速反应,将大部分领导转移,保住了党的领导核心。但总书记向忠发还是被捕了,当即叛变,然而两天後还是被特务机关枪毙。随之而来的大搜捕沈重的打击了整个地下党组织,其严重程度仅次於1927年大革命失败。而这之後的两年里,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因为特务组织把顾顺章当成了一部共产党地下活动的活百科全书。他熟悉所有地下工作的联络方式、保密制度、组织原则,还直接认识许多人。所以党组织的安全状况一直在恶化之中。为此,中央把工作重点放在了重建被破坏的组织机构,和吸收新的组织成员补充损失的人员上。丁裕民便是主要落实这方面工作的领导。 
而丁裕民现在特别需要的是能够插入国民党高层的新鲜力量。由於顾顺章的原因,原来安插进国民党高层的地下党员有的被捕,有的转移了。现在也不可能把老党员再安插进去,因为这些人顾顺章多半认识。所以必须要有一些新人进去。而进入这些地方必须要通过严格的审查,没有良好的社会背景很难被录用。但是几年来革命形式,使许多原先趋向进步的来自有产阶层的知识分子沈浸於一种幻灭的情绪中。在他们中间吸收新党员变得十分困难,这也就使丁裕民特别重视秦子萱的出现。 
根据对秦子萱的多方调查的情况来看,丁裕民认为他基本上是个典型的追求进步的青年知识分子,只是,调查中发现他私生活上的一个问题,让丁裕民有些犹豫了。 
对於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的私生活问题,最近成为党内争论的焦点。由於工作的特殊性质,有一部分同志过著与其他同志反差极大的奢侈生活,他们住在华丽的住所里,穿著昂贵的服装,出入餐馆、赌场、妓院,与流氓、舞女交往。为了笼络各方面的人,他们手面阔绰的大把花钱。还有一些同志以经商为公开身份,但是职业革命家并不一定具有商业天才,为了支撑住这些台面,组织上不得不拿出资金填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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